自萧胥那日与她不欢而散后,又过了四日,仇红才从兰石小筑离开,挑着夜半时分,四下无人,回了皇城之中的将军府。
老管家姓李,是从前偃月营的马夫,家中叁子无一幸免,全都牺牲在战场,云疆安定后,仇红便安排他入京接管将军府,虽不能缓解丧子之苦,但至少能忙于琐碎,不必终日沉于苦痛。
仇红到时,李管家正在侧门提灯等候。
皇城素有宵禁,但她一向有些为所欲为的权利,几年前尚未病重之时,她还经常半夜出城练马挽弓,披星戴月奔于群山之间。
没想到今日这特权只能拿来大材小用,掩人耳目,以便她躲开王长安之流的“友好交际”。
仇红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李管家,将军府里寂静冷清,除开李管家手里那盏八角宝灯隐隐透出的光外,再无其他可见之色。
仇红先行进了叁堂内宅,李管家安顿好马匹后,才从后厨将煮好的药汤端至寝卧。
她的疗养药方,梁帝有令,交至太医署全权安排,由太常寺进贡新鲜草药,药石按剂成方,再由例巡皇城的千牛卫统领亲自送至将军府。
仇红自认由千牛卫统领替自己送药一举,实属小题大做,本来由太医署为自己诊病已是皇恩浩荡,实在犯不着再让堂堂正四品武官,千牛卫中郎将跑动跑西,只为了给自己送药。
又怕梁帝驳回,头几个月她只能亲自拜访太医署,梁帝松口以后,便由李管家负责取药。
但萧胥不知道又是哪门子良心作祟,从李管家那儿揽了这活,亲自登门送药,一日不差,差点把仇红吓得半死。
看着眼前乌黑汤药,仇红脸色微变,顺势问道:“这药,萧胥送来的?”
李管家动作一顿,摇摇头,答:“不是。”
他惯会察言观色,听仇红这样一问,便知道他们二人定是出了什么矛盾,但又不好干预,只叫她快些喝了药,趁着夜深好些歇息。
仇红嗯了一声,颇觉得有些疲惫。
往常她也常有与萧胥意见不合,嘴上冲突的时候,但都不算什么要紧之事,没有谁会真正放在心上。萧胥虽在她这里任性,却也知道分寸,从没有这次如此莫名其妙过。
叫她喝个药也不安生。
算了,也罢。
她自认并不亏欠萧胥,也就无需因他情绪而反省自己。
更何况,她面前还有一个坎要过。
寒赋之言犹在耳侧。
“林无隅娶的是杨知微。”
“这不是林杨两家的事,也不是你和林无隅之间的事。”
“你心知肚明,这是谁的一步棋。也是万万不能出错的一步棋。”
仇红心中叹息。
她哪儿来的心知肚明。她甚至不知这位杨小姐什么来头,知微二字如何写。她能心知肚明些什么?
可惜寒赋面前由不得她吐真,即使她一无所知,也绝不能露半分胆怯。
寒赋倒给她提了一个醒。
林无隅与杨知微缔结婚姻一事,很可能是对她的一次试探,一次逼迫。
有人容不得她一退再退,以弱示外。
傅晚晴有句话说对了,仇红一日不入局,便一日有人设瓮相待。今日是林无隅,明日便可能是萧胥。
思绪间,李管家递上碗蜜茶替她解苦,仇红趁热饮下半碗,压去喉头苦涩,方才那一剂汤药见效极快,她已有了几分睡意。
夜已浓重,李管家收拾桌上碗盏,仇红瞧他动作,心想,太医署取药一事,还是她亲自去比较妥当。李管家每日操心将军府事务,已经足够,反正她清闲无事,多走动走动也不算坏事。
“李叔,今后你便不必替我取药,我自己前去就是了。”
话音刚落,李管家手上动作一顿,“大人要自己去取?”
仇红点头,“有何不可吗?”
李管家如实回答:“今日大人的药,是丞相府的人送来的。他还说,今后太医署的药都由他送来,大人不必再操心。”
仇红一口茶差点呛进喉口。
“丞相府?”
哪个丞相府?
仇红刚来之不易的睡意顿时跑了个干净。
李管家瞧她面色古怪,想了想,疑惑道:“京城里还有第二个丞相府吗?”
仇红回答得有些艰难:“万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