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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雨天(1 / 2)

应该常有人有这样的经验。

学生时代的好朋友,往往是一开学不熟悉时,就处在一起了。分明没怎么相处过,单凭着一股感觉,或者一种姑且称之为缘分的东西,就开啟了未来几年的关係,有时甚至能延续一辈子。能说这是一种奇蹟吗,还是命定?

邵雪一直觉得,人与人的相遇都是命定。因为这样想,他的生活会轻松很多,不用去纠结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也可以减少对未来未知的恐惧。一切都早已注定。身为命运的衝击者,他可以回应,可以抵抗,可以反击,但最终也只能接受注定到来的结局。

所以,他极力对所有事情都表现得没有情绪。然而,他原本以为在男一中至少可以待上一学年,结果却一学期都没结束就不得不休学。这样想的话,他是很失落的。

去年十二月,他的状况极差,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除了去医院,每天都关在房里,几乎不吃不喝,一个月掉了快七、八公斤,最后正式休学。他知道必须离开那里。可是,经过这么多年的折腾,他越来越明白,想要离开一个地方去别处开始新生活,只是益发不容易。要考量的因素渐多,他的学业、妈妈的工作、房租、人事状况等等。大家都说长大会越来越自由,他却只看见更多人生中无法轻易改变的累积。自由是什么感觉?他哪里都去不了,也像是再没地方可去。

后来,带着歉意也带着心疼,妈妈每天夜班工作结束后,顶着疲累持续打探,一间间询问可以接收转学生入学的学校。鍥而不捨的,终于在高一寒假结束前找到市排名第二的帝北高中,校长是妈妈的旧识。

那时邵雪的状况一度稍微好转,与妈妈一同和校长会面后,就立刻决定入学了。最大的原因除了帝北高中排名名列前茅,男女混校也很重要,且大部分评价都说帝北校风自由,对学生的心理状况有好的影响。会面时校长十分亲切,很快了解他的状况,也知道他的家庭难处。他莫名觉得,或许这次命运会待他好。

有了明确的目标,决定了落脚处,即使很痛苦,他仍积极接受治疗。就算结局已经注定,他仍不想又一次被宿命打败,他想知道自己仅十几岁的人生还有其他可能。在精神科医师的协助下,他的復原状况不负付出,十分良好。医师说他是她少见如此坚强的病人,而且年纪这么轻,令人不捨。他没感觉被同情,也不难受,好的坏的,他都视之轻盈。

入学前一晚,他将一箱箱物什一一放到它们该开展的角落。

他与妈妈的新住处只有一房一厅,进门左边是厨房空间,右边有个尚能容纳两、三人的小阳台,房厅之中有隔间,仅房间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妈妈想给他一个好好学习的空间,也认为儿子大了要留给他一些隐私,坚持房间让他睡。他心里有些感激,但不会就把这归类是爱。

这间距离帝北高中两站公车车程的小公寓,房间不大,他决定直接打地铺,把空间留给书柜、吉他和其他杂物。医师建议他在房里布置一个能让他感到舒适的空间,对他的病有缓和作用,于是他在窗前铺一小块地毯,是他最爱的灰,旁边再放一只猫脚矮桌。可以在这里弹吉他、写谱、看书,还看得到满满一整片天空,对他来说就足够好了。

入学那天早上,邵雪搭公车提前一站下车,步行去学校。想到要踏进许久没进入的校园,在未知的新环境里接触未知的人群,他心里还是有些恐惧,需要一些时间平定心绪。

不一会儿,帝北高中的红白砖墙远远映入眼帘,学生灰蓝格纹相间的制服错身而过,充满笑语声、无法无天的青春时光,似乎又开始在身边翻飞。

在校门口等待他的,是一个短头发看起来酷酷的女生。她一眼就认出了他,挥手喊他的名字:「邵雪!」

邵雪趋步上前,向酷酷的女生伸出手说:「我是邵雪。」

「我是袁懿芯,你的班长。」袁懿芯回握他的手,眼神一点没不好意思地上下打量他。

邵雪对这种情况了然于心,只是笑笑说:「班长,别看了,以后要看多的是时间。」

袁懿芯笑了出来,一双大眼弯成月。

「应该常有人说吧,你本人比照片好看多了。我就是先来帮大家认证认证。」

现在是上学时间,各年级学生在穿堂上来来往往,望着他们窃窃私语。才一会儿时间,他们身旁已经围上好些人,好奇着邵雪是谁。

「抱歉,你应该很困扰吧。」袁懿芯挥手驱赶周围的同学,「走了走了,早自习要开始了。」

人群确实让他有些不安,但这对他来说只是小状况,「没关係,我习惯了。」

袁懿芯忽然正色看向他,「别习惯,越习惯他们只会越得寸进尺。好了,我们也走吧,」说完指向远方一栋灰石大楼,「先去教学大楼拿学生用品。我们边走边聊。」

邵雪跟在袁懿芯身后,穿过早晨喧嚣的人潮往校园里头走去。很多人跟袁懿芯打招呼,她大多只是简单问候,没有聊上。唯有在通往高三大楼的路上,她主动叫住了一个男生。非常抢眼的一个男生。很高,估计有一八○以上,合身的上衣看得出身型相当结实。邵雪没有特别要观察那男生,但他的气质跟其他人很不一样,让人无法不注意。

袁懿芯跟那男生简短对话几句,结束后回头对邵雪说:「那是我好朋友,他是高一的年级代表。」

「年级代表?」

「他比较特别,高一就加入学生会,算是我们一年级的代表。」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邵雪顺口回应。

袁懿芯像是灵光一闪,「啊,如果他今天放学有空,我让他带你在校园转转如何?你们都是男生,比较有话聊吧。」

「别这么打扰,年级代表应该很忙吧。」邵雪直觉推辞。

「忙是他的日常啦。你转来我们学校,又同样是高一生,一定要认识他的啊。」袁懿芯看似对自己这个主意非常满意,拍拍邵雪肩膀说:「相信我,你以后会非常庆幸自己认识尹伊晟。」

尹伊晟,是那个男生的名字吗?邵雪不禁回头,想再看一眼那男生的身影,但那背影已经歿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丢失了追踪的线索。

望着猫脚矮桌上的月历,距离尹伊晟建议他去吉他社看看,已经过了十天。邵雪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以弹片轻拨吉他弦,视线落在映着窗外微光的木板地上,心事重重。以前心神低落时,只要拿起吉他,随意拨弦、弹几个和弦,都能让他平静下来。吉他就是他寂寞星球里的唯一出口。但是这几天有些不同。

他可以去找精神科医师谈谈。入学后他没再掛过诊,估计医师已经开始担忧他了。可是他不想,他一丝心事都不想洩漏给人知道。他不想让人知道,转学第一天,就有人轻易闯进了他的防护网。

那天尹伊晟说自己说多了,邵雪却觉得一切都很自然,反而是他不知道该如何打开心防与人相处,又或者说,尹伊晟让他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当尹伊晟说帝北像是一个大家庭时,他有些愣住;因为他没有过愉快的校园回忆,他只有千疮百孔的过去。可能尹伊晟只是无心,但当他抬手看錶,计算他们相识的确切时间时,他再次停住;若要说时间的相对与绝对,不会有人比他更明白,他曾经那么努力想要抹掉那些漫长而痛苦的时间。而当尹伊晟说自己总是一个人的时候,他心里同步想着,他也总是一个人,总是很寂寞;但是他不可能说出口。

像尹伊晟那样的人,不可能跟他一样。

尹伊晟跟谁都不一样。

第一次见到尹伊晟时,他只感觉尹伊晟气质独特。也许是他天生多感,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关係特别敏锐,再加上,他不禁对尹伊晟有股没来由的好奇。单单如此,他马上明白,这样的人对他来说非常危险,必须离尹伊晟远一点。

然而……

叮咚,一声手机讯息提示打断了他的思绪。

邵雪放下弹片,拿起手机看,是一则署名「汪泽」的来讯。

──我是吉他社社长汪泽。尹伊说你有兴趣加入吉他社,明天要来吗?

打开礼堂二楼的小门,座席区已经聚集一大群学生,有人拿着吉他谱,有人在调音,邵雪匆匆快数,至少有二、三十人。太多了。他今天不过揹了一把吉他,从高一大楼走来的路上已经集满一整背好奇的目光,盯得他很不自在。

「你是邵雪吗?」二楼围栏上,一身社服加短裤的女生出声问。「我是吉他社副社长,二年级的林韦安。」

邵雪闻声望去,向她点点头,又看了看四周。他是应汪泽之邀而来,但现场没看到像是社长的人。

林韦安跳下栏杆,往他的方向走去,「汪泽跟我说了,你是尹伊介绍来的吧,一年级的转学生。」

「是我没错。」这间学校的人莫非都认识尹伊晟?邵雪不禁心想。

林韦安对他又是一番打量,自顾自地说:「我以为汪泽跟尹伊不联络了呢……」说完抬眼看他,「你弹什么,吉他还是贝斯?」

邵雪侧身把吉他往前摆,说:「吉他。」

林韦安四下张望了一下,看似是刻意放声说:「既然是汪泽特别嘱咐的人,何不现在就弹一首来听听?」

邵雪感受到林韦安不怀好意的眼神。入学以来,大部分同学都待他和气,只差没有太过热情。他直觉这学姊跟汪泽与尹伊晟之间可能有什么牵扯。但这不关他的事。

邵雪笑笑说:「好,等我一下。」

他往前走到一区稍微空旷的位子,把吉他袋横放在座椅上,拿出吉他,靠着椅背开始调音。周围人声逐渐安静下来,他垂眼拨弦,耳边听见几声讨论他名字的声音,还有手机拍照的喀嚓声。他不以为意。片刻,进入新环境的不适缓缓褪去后,他将手指压在细弦上,竟感觉有股期待,想要在这里好好弹奏心爱的吉他。

他没有多想就划下弹片。他能感觉身旁不时射来的闪光灯馀光,以及越来越拥挤的人潮。他闭上眼,一个身影浮现眼前,就当是对着那身影诉说般的弹着,直到最后一声和弦的回声尽落,整个礼堂爆出哄堂声响。

他缓缓睁开眼,很轻很轻地笑了。彷彿置身舞台。即使只是错觉,他也感到相当满足。

这时,啪啪啪啪啪,一阵嘹亮的掌声传来。

顺着掌声的方向看去,一个绑着短马尾的高瘦男子正一阶阶踏着楼梯向他走来。旁边许多声音小声说着「社长来了」、「是汪泽社长」。

汪泽向他伸出手,「你好啊,邵雪,我是汪泽。」

邵雪放下吉他,伸手回握,「献丑了,我是邵雪。」

汪泽长着一双单眼皮,脸型削瘦,一撮马尾微捲,看上去很性格。一出声就有种学长的气势,眼神炯炯直望进邵雪眼里,不知是夸是贬地说:「尹伊认识的人,都像他一样厉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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