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柔过去给奶奶揉肩,柔声说:“妈,你就别生气了。其实唐尧压力也很大,在外面奔波这么些年,也没什么出路,只能打工,心里也苦,你有时候也少说他两句。”
奶奶抹着眼泪,说:“这死小子,以前花那么多钱供他读书就是盼着他能争气一些,结果……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看奶奶哭的有些厉害,兰柔亦有些憋不住眼泪,便哽咽着出声安慰,唐玮一旁看不下去,说:“唐尧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就别干预了,行了,我去看看爸在哪儿,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扛一捆柴回来也行。”
看着唐玮出去,奶奶温柔地注视着我。六十多岁的老人双眼已经出现浑浊,苍颜白发颓然人间。奶奶忽然开口,痴痴地说:“小柔啊,你说那时候要是我跟你爸供唐玮读书,会不会更好一些?”
兰柔听这话,下意识往屋外望了一眼,急说:“妈,你说什么呢?你要是让唐尧听见,不得恨死我们吗?妈,唐玮从来都没有埋怨过你们,你呀,就别瞎操心了。”
我不想听长辈之间这些私密事,找了个理由端着把椅子自己到门口去坐着。老房子面朝马路,作为南方人,是不太分得清东南西北的,我们只知道上下左右以及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这条村道在几个月前就已经铺上了水泥,下雨天也就没那么湿滑。
忽然看着二叔一个人坐在大门口闷着抽烟,抽了十几二十年的老烟枪和我这种雏鸟就是不一样,从抽烟的姿势来看就知道每一个眼神都是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二叔忽然看到我,咧开嘴笑了起来,忽然间如三月清风,透过模糊的烟,仿佛看到了当时那个少年。我想二叔年轻时也意气风发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选择了这条不归路。
我主动把椅子移到二叔身旁。
二叔笑笑,说:“你不怕我抽烟熏着你啊?”
我摇摇头,说:“不怕。”
二叔又笑,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心里想着,我自己也抽,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哪儿会怕你这点烟子,早知道我和潘晓涵,韩君玮躲在宿舍抽烟,那个烟更浓更呛人。
最后抽了这根以后,二叔没再点。叔侄俩就这么望着远山的一大片树林,目光所及那一片,有三分之一都是我家的。不,准确地说是爷爷的。当时老祖父比较偏心,把三分之二给了三爷爷,二爷爷死的早,当年参加过越战,算是上过战场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何声名不显。不过我小时候倒是挺怕他的,只要他一瞪眼,我就不敢哭了。
爷爷是他们姊妹中的老大,如今他们那这个姊妹也只剩下他和三爷爷了。只是这些年两兄弟之间闹了些矛盾,颇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
我回头去看二叔时,正好触碰到那双孤单的眼,出神望着远方,我猜他的目光一定是在那片树林之外更远的地方。随着发际线后移,二叔头顶的头发也渐渐洗漱起来,如今已经所剩不多。在家二叔也没怎么打理,我犹记得二叔从前很爱收拾自己,自己的房间会定期打扫,被子叠的整整齐齐,他有很多书,三国红楼水浒西游都有,我想我现在喜欢看书就是受了二叔的感染。
小时候刚识字,想想我的启蒙老师还是二叔。那时候的二叔很有干劲,有力量。每一天起得很早,在院子里晨跑。小时候好奇,也跟着跑。好像二叔是一夜之间变得颓废的,双颊的肉往下垂,活像一条不得志的狗。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狗,只是有人是温柔的金毛,有人是可爱的博美,有人是乐天的二哈,也有人是凶狠的鬣狗,而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是败狗。
觉察到我的注视,二叔在某一瞬间报以羞赫,似乎是想找一个话题来掩饰一下尴尬,于是比较生硬地找了个话题,他说:“在学校怎么样?”
“额……挺好的。”我笑笑,好像就这样回答不太好,于是又问了一句,“你还回苏州吧?”
二叔说:“回啊,只是回去了以后今年过年应该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