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想到梁萍居然会提起这个。
谭涛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这事儿我没有发言权。那个……我还没结婚,连孩子都没有……哈哈哈哈!不过就我的理解,还有我的个人经历,我觉得应该是上高中比较好。”
虎平涛赞同地点了下头:“没错。上了高中才能考大学,以后出路更多更广……如果你女儿成绩好的话,还是上高中吧!”
梁萍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起初的时候,我也觉得上高中好。可上个月的时候,我女儿从学校带回来一份通知,说是可以从下学期开始,选择中专定向委培。”
虎平涛有些疑惑:“定向委培?你指的是中专?”
“是的。”梁萍解释:“是滇省警官学院的下属委培机构。说是先填报志愿,初中毕业直接去学院下属中专念书,警务专业。三年以后看个人成绩,优先选择尖子生保送。”
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警务专业的学校?你是说,警官学院下属的附属中学?”
他在警校受过训,知道学院下属有个附中。那里属于中专,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要。每届只招一百五十人,而且从初中就开始挑人。中专三年,主要是培养警务方面的技术人才。应届毕业生有百分之二十的比例可以直接保送警官学院。
这种事情主要看各人选择。毕竟现在的政策与过去有很大不同,不是上了警校就能当警察。如果公务员考试不合格,就算是警校毕业,人家也不要你。
警察这份工作表面上看着光鲜,实际干起来很累。虎平涛偶尔也会在私底下发牢骚————如果早知道警察这么辛苦,没日没夜的加班执勤,当初就算跟家里怄气,也不会选择这份职业。
有些事,只有身在其中,才会明白艰辛与困难。
梁萍点点头:“是的。”
虎平涛心中忽然有些感慨,他终于明白梁萍为什么要带着女儿来派出所:“你以后想让孩子当警察?”
梁萍认真地回答:“我女儿成绩还是很不错的。这次期末考试,她综合排名全年级第二。”
正端着杯子喝水的谭涛一听,顿时呛了出来,茶水喷得到处都是。他一边忙着用纸巾擦水,一边难以置信地问:“我没听错吧!全年级第二?”
梁萍点了下头:“所以班主任让她把通知带给我,说是好好考虑一下。她班主任也是个好人,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以前就劝我在孩子学业方面仔细想想。因为现在很多大学生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与其浪费时间和精力,不如务实点儿,上这种定向委培。只要中专三年好好表现,到时候直接升警官学院,公考也不成问题。”
“不瞒您说,以前我的确没想过要给女儿考大学。初中毕业上中专,尽早出来工作,也能减轻我和她爸的负担。”
“可现在不一样。我想过了,就算我女儿以后上庆华、北大,毕业以后她一样要考公,当警察。”
虎平涛没有急于给出答案。他偏头看了一眼谭涛,发现对方同样也在看着自己。
“当警察好啊!”谭涛放下手里的茶杯,兴奋地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拳头:“我支持你,我看好这孩子。上警校是条很好的出路。”
虎平涛转过头,正视着梁萍:“我建议还是上高中吧!”
梁萍和谭涛异口同声问:“为什么?”
“上高中可以有很多选择。”虎平涛解释:“大人的想法跟孩子不一样。这事儿归根结底,您得听听孩子的意见。如果……”
话未说完,坐在沙发上的小女孩站起来,她打断虎平涛,态度异常坚决:“叔叔,我要当警察。我一定要当警察。”
虎平涛张了张嘴,笑着问:“为什么?”
“警察是好人。”小女孩的逻辑简单明了:“我长大以后要像你们一样,做好人,当警察。”
……
送走梁萍母女,谭涛递了根烟给虎平涛,感慨地说:“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啊……”
虎平涛掏出打火机,先给自己点上,然后把火凑到谭涛面前,嘴里叼着烟,语音含含糊糊:“你小子有屁就放,光说“没想到”,瞎比比什么啊!”
谭涛一直摇头叹气:“以前我觉得在街上抓贼是天经地义,扫黄打非也这样。就说这梁萍吧!两条她都占了。要按照规矩,现在她身上至少背着两条案底。一是在便利店里偷衣服,二是涉黄。无论那一条,只要输入电脑进了档案库,她都逃不了。”
虎平涛明白谭涛所指:“你是说,案底对她和家人造成的不良影响。”
谭涛点点头:“是啊!你想想,警务中专那边的定向委培通知书啊!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的。这个跟军校定点培养是一样的。就像招飞行员,高中就开始委培。警务中专这个虽说是咱们滇省的地方性政策,可也是百里挑一啊!先不说成绩,就政审这条,如果之前把梁萍的犯罪记录输入电脑,她女儿肯定拿不到这份通知。”
虎平涛揶揄着笑起来:“怪不得刚才你听说梁萍女儿今年期末考成绩全年级第二的时候,那么大的反应。”
谭涛坦言:“其实我上初中的时候成绩很糟糕,全班倒数第二。跟这比起来,我就是妥妥的学渣。我是后来上了高一,才想着不能混日子,那时候才开始努力。”
虎平涛深深吸了口烟:“咱们干警察,尤其还是在派出所这种基层单位,很多事情都要看情况。其实这人呐,不能用简单的“善恶”标准进行划分。有些人犯罪,不是为了作恶,而是环境逼迫,实在没办法。就说梁萍吧!如果不是为了她丈夫和女儿,她也不会去便利店偷东西,更不可能跑到按摩店里做那种生意。”
“为什么每个案子咱们都要做笔录?就是为了证明查实。我去过梁萍家里,她没撒谎,而且她偷的东西也就价值几十块钱。为了给她男人治病,她真正是连最起码的尊严都放弃了……对于她这样的,如果我们不伸手拉一把,还有谁能帮她?”
“所以我觉得案底这事儿吧,得分两方面来看。像梁萍这样的,你给她一条活路,给点儿帮助,她会心存感激,这些理念和想法也会顺带着传递給她的家人……别的咱们就不提了,就她女儿今天说的那句话,我一下子觉得,咱们平时的各种辛苦,都有了回报。”
谭涛对此深有感触:“咱们在基层工作,的确是又难又累。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也觉得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