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无人,一阵诡异的寂静之中,时光的流逝陡然放缓。温萝抿了下唇:“团子,他?到?底怎么了?”
团子叹了口气:“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时间对于五洲大?陆来说?是个十?分玄妙的东西——像神?剑长恨,说?白了便是一块石头?时间长了以后吸收了天地灵气而孕育出了新的意识,而八宫封印阵在月星洲的控制下,主动吸收入内的天地灵气比起长恨剑只多不少。如今一千年过去,柏己身受的封印早已在岁月的流逝之中演变成了半个天道法则。想要突破封印,绝对不是寻常人想象那么容易的事。”
温萝又不是傻子,团子未尽的言语,她瞬息之间便再清晰不过地明了。
以一人之力与天道抗衡,谈何容易。
哪怕是五洲大?陆之中正邪两道公认的战力天花板,柏己也绝无可能在抗衡天道已成惯性的桎梏之后全身而退。
可是,分明以蔺妤身份第一次与他?相见之时,他?还并未显出此?刻这般难以掩饰的憔悴与疲态,甚至还有余力只身前往元和向顾光霁痛下杀手。
莫非他?先?前以魔气强行压制身体?之中衰颓的异状,可却为了她肆意动用体?内封存的修为,以至于如今反噬加倍地卷土重来,瞬间便似冲垮了堤防的洪流一般席卷而来?
神?色复杂地抬眸凝视着他?沉眠中也隐约皱起的眉头?,温萝缓缓吐出一口气。这姿势待得?久了,倒真是让她有几分喘不上气的感觉。
温萝试探着动了动,一手小心翼翼地探向他?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微使力向外掰了掰。入手的是他?覆满龙鳞的玄色袖摆,微凉的触感下,是他?手臂上起伏的有力线条。
果然如方才那名魔族侍仆所言,根本掰不开。
挣扎了片刻,温萝便彻底歇了将他?手臂挪开的心思,退而求其次,努力地想要拉开一条哪怕芝麻粒大?小的缝隙,好让她翻个身回到?先?前背靠柏己怀中的姿势。
然而,被揽在怀中的姿势却令她格外提不起劲来,折腾了半天直累得?出了一身虚汗,温萝才勉强翻了半个面,自面向他?胸口的姿势转为平躺。
胸口被挤压得?难以喘息的难耐感受总算缓解了不少,可那看上去并不过分健硕的手臂落在她腹上却似是重于千斤,沉沉地压在她肋骨之上,不消片刻,方才艰难消退的窒息感便再一次不怀好意地席卷而来。
或许只是心理作用。
温萝做了个深呼吸,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只觉得?胸口那阵憋闷的感触却不仅并未随着她这一阵心理暗示而消解半分,反而愈演愈烈,只得?认命般再一次双手并用,扣住柏己劲瘦却有力的手腕,狠狠向外推了推。
正欲趁着这极具爆发力的间隙飞速转身,掌心原本虚虚合拢的修长指节却蓦地收紧,将她随意搭在他?指缝的指尖用力扣紧。随即,身上如岳的压力骤然一轻,一股柔和的力道自他?掌心向她身侧涌来,不容置喙地将她向他?怀中拢了拢。
“别动。”
还未完全清醒的声?线带着几分迷蒙的低哑,自她发顶猝不及防地落下,落在一片寂静的空旷殿宇之中,无端更显出几分慵懒性感。
温萝下意识侧了侧脸,抬眸向上看去。
在两人方才不算激烈的动作之下,原本悬垂而下将榻间完全笼罩的纱幔隐约敞开了一条狭长的缝隙。明媚的光亮似是窥探已久般,肆无忌惮地穿透这阻隔许久的屏障,争先?恐后地落在柏己轮廓分明的脸庞之上,在他?精致的鼻骨眉骨遮掩下,投上一片明昧不一的阴翳与光亮,更显出几分不羁的深邃。
那双入鬓的剑眉之下,形状优美的锐利双眸仍浅浅地阖着。
似是感受到?了她注视的目光,下一刻,那双紧闭的眼睛便在她的视野之中,缓缓张开。
摇曳的床幔之中倾洒而下的烛光恣意坠落在他?那双暗红得?几近乌黑的瞳仁之中,细碎潋滟的眸光似是风过粼粼的湖光,和着赤色的色泽,清润之间携杂着几分瑰丽与危险。
温萝微微一怔,脱口而出:“你醒了。”话音刚落,她就想狠狠抽自己一耳刮子。
这是什么令人尴尬到?脚趾扣地的古早台词!
柏己静静望她片刻,直把她盯得?浑身发毛,才缓缓应了下“嗯”。然而,还没等温萝心下松出一口气,他?便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模仿着她的句式,薄唇轻启:“回来了?”
温萝:……
果然,柏己骨子里恶劣的性情,哪怕是经历了爱恨生死、转世掉马,也从未有过半分变化。
不过横竖有她体?内的苍冥邺火气息在,她在柏己面前简直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一般无处可躲,只得?硬着头?皮扯了扯唇角,点头?:“……回来了。”
柏己不动声?色地撩起眼皮,视线在不远处并未完全合拢的窗柩之上一扫而过。
熹微的天光自遥远的地平线上缓慢向上升腾而起,灿然骄阳还未完全自天幕之中显出身影,却已有奶白如纱幔般的光芒无声?无息地倾落在几乎绵延至天际的雪原之上,为那冰冷单调的色泽镀上一层带着暖意的金边。
原来已是清晨。
他?心下无声?地轻笑了下,重新垂下眼睫,语气轻缓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怔忪与叹息:“我该叫你什么,公羽若,缪馨儿,殷和玉,亦或是——姜芊?”
温萝从未在他?面上看见过如此?刻这般的神?色。
哪怕是当年陨落之前,他?也向来是游刃有余的、犹若万事皆在掌控之中一般桀骜的模样,锐利的眉眼似一把这世上最为锋利的刀刃般,与他?格外深邃英挺的脸廓糅合在一处,尽显浑然天成的气势与轻狂。
然而这一刻,那些?曾绚烂过的辉煌与狂恣尽数自他?面上褪去,仅余一片近乎冷淡的平静。
温萝不是看不出,实际上,柏己根本不在意她此?刻究竟会给予他?怎样的回答。
与其说?这是他?心底按捺不住醋意与后怕油然而生的质问与逼迫,倒不如说?是他?将自己心下最后一抹底线与尚未彻底沦陷的城池尽数践踏击碎后,对自己无声?的拷问与嗟叹。
于他?而言,她究竟是谁早已不重要。
温萝动了动唇,正欲说?些?什么,柏己却蓦地抬手轻轻抚上她不知何时垂落他?臂间的发丝。
“你与他?日日晚间相会。”他?语气甚至称得?上淡薄,“那么,他?也会这样抱你么?”
那当然是得?说?没有。
温萝飞快地摇头?,一秒钟都不敢耽搁,生怕那一瞬间的停顿落在柏己眼中便成了迟疑犹豫:“不会,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么。”
指尖轻抚她发丝的动作微微一顿,柏己倏然轻笑了下,“南门星对你却并非你口中所说?这般简单。”
温萝咽了咽口水。这是她早已预料到?的场面,此?刻真正降临在头?上,她甚至生出了几分比起往日更甚的冷静沉凝。
“那是他?的事。”她淡淡开口,语气之中甚至夹带了几分听起来极为真实的、不易察觉的嫌弃,“当年他?对你背后中伤,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他??甚至放任他?对我做出你我之间这种亲密之事?”
话毕,她便不偏不倚地抬眸正对上柏己定定凝视着她的晦涩眸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然而下一瞬,温萝便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只搭在她发间的手悄无声?息地向下,捏住她身侧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指节自然地滑落至她指缝之中扣紧,一把按在耳侧。旋即,柏己起身欺近,随意披散的墨发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蜿蜒而下,无声?地坠落在温萝因讶然而微微凝滞的面容之上,居高临下地垂着眸,眼底漾开一片晦涩不明的暗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