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得知南门星与她缔结三生契的契机却并非客观存在的,若是没有团子的提醒,身为姜芊的她合该察觉不到南门星与她之间竟牵连着?如此?深刻的联系。
此?路行不通。
如此?一来,她便?只得自南门星的性情脾气和喜恶角度入手。既然强硬在南门星面前从来不管用,那她也只能尝试怀柔。
窗外涌动着?灿金色的日光,在一片白芒雪原的反射下?,更显出几分夺目通透的色泽。
下?定?决心要以柔克刚,温萝心知尽管情势紧急,她却依旧半点也急不得以免引得南门星生疑。时光无声地流逝,她甚至生出几分闲暇的心思,抬眸细细地打量着?这个阔别之后便?再也未能匀出心神?凝视的男人。
雕梁画栋的宫阙之外,云疏卷积,冰封千里,风卷起飞溅的雪花,而他?则逆着?光,仅能望见若有似无浮动的青丝与流畅精致的轮廓。
朦胧的光线似是一面薄纱,柔和了他?面容不自觉的诡谲阴鸷,似与飞扬的纱幔融为一体,无声无息地将翡丽绯色笼罩在这方寸大?小的天地。
在这种沉然旖旎的氛围之下?,说出这句话似乎已是理所应当:“你过得还好么?”
南门星黑寂的眸光随着?她这句话情不自禁地洇开一阵意味难明的波澜。
床榻之上乖顺平躺的女人身型纤细,依旧是他?记忆之中因常年浸淫剧毒而沾染着?些许病气的模样,此?刻被他?侧坐于床畔投落而下?的瘦长阴翳尽数拢在其?中,更显出几分惹人怜惜的单薄。
那双迷蒙清润的眼眸焕发着?前所未有的神?采,如他?千百次幻境之中所见那般定?定?地凝望着?他?,然而,却又不仅是他?曾见过的模样,她眸中流光溢彩的光芒之中蕴满的生机与力量,任何人向来无法企及万中之一。
就如曾经千百次那样,她无声的视线蕴藏着?令他?恐惧的力量,不容置喙地、坚定?不移地击碎了他?一切引以为傲的伪装,如秋日汹涌而来的一场惊涛,狂乱地拍打着?他?艰难维系的镇定?,甚至抽丝剥茧般将他?抵抗的力气也尽数湮没。
他?喉头微滚,就着?这样垂眸对望的姿势静默许久,才?艰难开口?,声线干涩低哑:“没有你,我如何会?过得好。”
温萝并未预料到他?会?给她这种答案。
凭借她对于南门星的了解,她本?以为他?多半又要逞强假意无事,正如她与他?临别前,他?字字泣血掷地有声的“不会?难过”一般倔强又执拗。
但这对她而言无言是个好消息。
看来,只要她不再在他?耳边三番五次地提及“死?亡”这个令他?此?生难忘的噩梦,他?倒也并非固执到不愿承认她与他?曾有过不算短暂的分离。
“因缘际会?,分离本?便?是世间常态。能够与你相伴一时,已是我此?生无憾的幸事。”
温萝回握住他?,唇角微扬,眸光闪跃着?春雨般润泽温柔的光晕,努力地将白莲花人设发挥到极致,“虽然我也想与你日夜相伴,可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能够过得好——不论是否有我在身侧陪伴。若是因我而剥夺了你回归正常生活的心思,我才?会?真的痛苦内疚。”
分明是动人悦耳的情话,南门星面上却并无笑意。他?缓缓坐直身,眸底似是蕴着?暴烈的阴郁,风雨欲来。
温萝只觉得右手一痛,那只原本?轻柔覆在其?上的骨节分明的五指随着?她这句话瞬间一寸一寸收紧,似要将她的骨骼捏碎融入骨血般。
她蹙着?眉抬眸,还未来得及挣扎,南门星便?淡淡开口?:“阿芊,你想说什么?”
“我……”
“想要再一次离开我,是么?”
不待她说完,他?便?自顾自打断,鸦羽般稠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掩于其?下?的眸光总算争先恐后地、似是破除封印的恶兽一般挣脱牢笼,其?中令人心惊肉跳的翻涌情绪将温萝惊得怔在了原地。
艳红如血的唇轻轻勾起,南门星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专注地凝视着?她,一字一顿地开口?,“不可能。”
疯了。孩子又开始疯了。
温萝连忙摇头,强忍着?右手针扎般钻入骨髓的痛楚,神?色镇定?地否认道:“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冷静,先放开我,好不好?这样很?痛。”
南门星却并未立即依言放手,反倒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了一番,在她并未闪躲的眼神?上一扫而过,这才?缓缓放松了力道,却依旧并未彻底松开她。
沉默将时间无限拉长,窗外日光变换,在云层涌动间或流露的缝隙之中肆意穿行,悄无声息地融入整片冰火交融的空间。
“你看窗外。”
温萝轻轻晃了晃他?执着?牵着?她指尖的手,笑着?道,“过了这么久,天色却半点也未曾变化,始终如我最初望见一般明媚。美则美矣,我却心知这虚幻的美丽绝非现实之中能够给予的。更何况……我早该望不见这些了。告诉我吧,这究竟是哪里?这并非你应当生活的世界,对么?”
狭长黑寂的眼眸微微眯了迷,南门星缓缓回眸。
茵茵绿意在一片白芒的背景之中格外显眼地伫立,微风轻拂,在枝叶的缝隙之中不言不语,却狡黠地牵引着?枝叶摇曳生姿,掀起一阵此?起彼伏的绿涛如海。光影疏淡变换,天边那抹金灿如轮的圆日却始终纹丝不动地悬垂于浓云翻涌的天幕一角,耀目得令人无法直视。
这一次,他?并未否认,抿了下?唇角:“没错,可是阿芊,这不重要。我该生活的地方,自始至终都应当是能够与你相伴之处,至于其?他?,对我而言根本?无关痛痒。”
不不不,千万别。若是他?们俩真的得捆绑着?在幻境之中定?居生活下?去,那她的任务就又双叒叕要泡汤了。
温萝心下?几欲崩溃,面上却不得不假意羞怯地垂眸,似是十分感慨受用一般,良久才?轻轻叹息一声:“这就是我方才?所说的……我不愿你为了我付出这么多。”
顿了顿,她似是猛然想到了什么,眸光晶亮地抬头,“既然此?处是你一手打造出的世外桃源,那想必对你而言出入随心。不如白日里你依旧回到真正的现实之中处理你应当肩负的责任和琐事,夜晚应当休憩入眠时再来此?地陪我。我答应你,这一次我哪里都不会?去,始终在这里等你,怎么样?”
南门星沉眉:“阿芊……”
“不要拒绝我,好么?”
她声音轻得像是撒娇,然而在那一份甜腻之中,却又蕴着?什么旁人难以读懂的坚持,“相信我,经历如此?多的心酸之后,我又何尝不想要日夜与你在一起?可我不能这么自私,除了爱情与我以外,你的人生应当还有更多丰富鲜亮的事物,我不应该如此?自我地将你占为己?有。你本?该是天幕之上璨然的繁星,若是为我而坠落,我此?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南门星静静地望着?她。
璀璨也好,黯淡也好,他?根本?不在意。那是他?曾穷尽一切追求的,然而在她离开他?的那一瞬间,他?才?明白曾经的渴求是多么可笑又苍白。
他?只身坐拥横亘万里的苍梧,成就无上名利地位,实力独步天下?睥睨众生,天下?人皆崇敬他?,哪怕这种感情大?多来自于恐惧与憎恶。
可这看似丰沛的拥有,却无论如何都换不回他?心下?最为牵挂之人。那他?拥有这一切又有何用?
他?死?而复生的滚烫心脏,早已在八百年前狂跳起来的那一瞬间,再一次无声无息地死?去。
直至如今,能够与她在虚妄幻境之中再次相逢,已是他?此?生唯一称得上欣喜的际遇,若是能在此?与她永世相伴,他?又何尝不可就此?沉溺于这酣甜的梦境之中再也不醒来。
可这对阿芊而言并不公平。
他?如何能够舍得她在明知此?地并非真实之时,仍冷眼将她残忍地永世禁锢与幻境之中,剥夺她体会?真切生活的权利。况且,曦合石在他?手中,既然如今已成功将阿芊的魂魄召回,他?只需再让她在此?处委屈一些时日,便?可为她找到新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