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景舟垂眸:“你猜测不错,五百年前,他便已有堕魔的迹象,是我亲自于千行崖中助他稳固心境,又有经青焰魔岩重铸的长恨剑替他重塑道心,才?勉强维持至如今的局面。如今的修仙界,不能没有他——自然并非入魔之后的他。”
绰绰摇曳的玄铁扇面微微一顿,柏己?意味不明地啧了下:“你是在以天?下苍生压我?你该明白,虽说我对人族修士的性命不感兴趣,但却也并非当真良善到甘愿守护他们。说了这么多,你不过是想要告知我,顾光霁若是失去了长恨剑,他那本就岌岌可危的道心,便会随时再次面临崩溃的危险吧。”
“既然有方?式妥帖地解决,又何必让他重蹈师姐覆辙?”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起公羽若于漫天?雷劫掀起的罡风之中转身回望之时,那令言语苍白的繁杂眸光,奚景舟停顿许久,声线干涩,眸光却坚定异常,“青玄宗已经失去了一个公羽若。如今有我在此,绝不允许你任性乖张插手我青玄宗事务,再失去一个顾光霁。”柏己?定定地望着?面前神色涩然的白衣宗主,那些千年岁月也未能冲淡褪色的回忆,如漫天?纷扬的碎片一般,自顾自地在识海之中肆无忌惮地冲撞盘旋。
自然垂于身侧宽大袖摆之中的五指,早已悄无声息地收拢握紧。
他曾认真地猜想过,未来不知名的某一日?,究竟是谁将会绝情残忍地斩断千年难遇的尘缘,将这几乎称得上天?道残酷惩罚与试炼的青焰魔岩收归己?用。
千想万想,他却自始至终未能想到,竟会发展至如今盘根错节又令人唏嘘的状况。
饶是他日?夜都想要将长恨剑如千年前那般亲手替她取回,可当那把似曾相识却早已物是人非的长剑近在咫尺地出现在他面前之时,随着?奚景舟一番看似无意的感慨,他却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言语。
千言万语似是在喉头集聚牵连,梗在唇间,终究化作?一道无声的叹息,散入清风微凉的夜。
柏己?不得不承认,奚景舟这番话恰到好处地穿透他心下细细密密缝合而起,却从未痊愈伤痕的缝隙,精准而凌厉地刺入正中,陌生却熟悉的痛楚铺天?盖地地自那一点炸裂蔓延,顺着?滚烫的血液流遍经脉,席卷至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他从未后悔当年的选择,可这却并不能磨灭他听闻她余生清苦寂寥之时,心下细细碾磨的钝痛。
奚景舟说得没错,他又何必以自己?魂灵之中难以磨灭的遗憾与痛楚,再周而复始地折磨旁人。
不过是一把剑罢了。她若是在他身侧,定然也会做出这种决定。
待他找到她,不论这世上什么珍稀天?材地宝,她开口的、不开口的,他自会一一替她寻来,填补这千年来的空白与失位。月色与烛火交织在一处明明灭灭,拂过玄衣男人高挺的鼻梁,在清晰的脸廓之上镀下一层朦胧晦暗的阴翳,将他深邃难明的面容隐于一片沉郁的暗芒之中。
“那名无尽海弟子,叫什么名字?”
柏己?虽并未明确表示愿意放弃于长恨的争夺,可在这种关头突兀地转移话题的行径,却已将他心下态度再清晰不过地言明。
奚景舟不自觉抿起唇角。
心下无可避免地再次回想起仅有一面之缘,却无端在他心下拖拽出长长的、不灭的回忆与印记的女人,她令人移不开视线的明丽与娇艳之下,是无数看似端庄正直的修士都无可匹敌的孤勇与锋芒。
“缪馨儿?。”他缓声道。
缪馨儿?……将这三?个字无声地于唇齿间辗转滚动一遍,柏己?眉峰微敛。
对于他而言,这显然是个全然陌生的名字。
可一阵令他也无从分辨,更无从解释的冲动与本能,令他不自觉地将这个名字随着?奚景舟轻缓得近乎平淡的语气,一同死死镌刻于心头,与心间与困惑和希冀一同盘桓交错的另外两个名字一同,遁入无止境的旋转。
巧合与无法?解释的诡谲现实已在他心头堆积如岳,自然不会在意加上这轻飘飘的三?个字。
玄阴之体、青焰魔岩、长恨、青玄宗。
原本看似不经意的线索,在这一刻自发地在他脑海之中拼凑粘连,隐约有一阵莫名的直觉,似是一根细线一般,将一切纷乱繁杂的念头仔仔细细地串联在一处,直涌入他混沌的神识。
几乎下意识的,还未来得及分辨其中的缘由,他便心下暗暗做了决定。
虽然并无明确的证据与指向,可缪馨儿?这个名字,或许需要他专注地留意。
行出殿中不久,天?边便乍然爆开一阵惊雷,雷声轰鸣随着?浓云一同翻滚而来,分明声响极为?骇人犹若毁天?灭地的风暴,天?幕之中却并无雨滴坠落。
温萝不可置信地抬头。
这架势——莫非殿中几位大佬打起来了?!
虽说并不知晓缘由,可放眼整个五洲大陆,有能力动动手便可造成天?地异象之人,举世也不过几人而已。
以她如今还未彻底将【咸鱼翻身】技能发挥到极致的修为?,即便是当真察觉到几人的异动,却也并无入内好心拉架的资格。
——但凡一个差池玩脱了,拉架拉到最后,她反倒能成为?唯一一个横着?出来的人。
在原地迟疑了一瞬,求生欲终究占了上风。
横竖这几位如今已是站在整个修仙界金字塔顶端的人物,当真动起手来,任意一方?想要重创甚至抹杀对方?都是极为?困难之事。
从这一点出发,她倒是不应当生出过分忧虑的心思。
温萝此番踏出殿门?,并未遇上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神出鬼没的魔族侍仆,无奈之下,她只得尽数将合体期修士的神识自识海之中散出,悄无声息地将方?圆百里整个苍冥殿拢入其中。
不多时,她便在一旁隐在墨色薄纱般夜色之下影影绰绰、鳞次栉比的偏殿之中,查探到了先前随她一同前往苍梧的几名弟子的气息。
及微剑随主人心念而动,自发嗡鸣着?破鞘而出,乖顺地悬停于温萝于漫天?雷云罡风之中飞舞翩跹的衣袂旁。
赶至罕仕暂时为?奚辞水榭来客安排的偏殿,还未推门?,温萝便听闻一阵刻意压低声线却难掩兴奋与好奇的讨论,全然不似先前几乎被吓破了胆一般屏息静气的模样,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
“家主现在一定已经与魔君碰面了吧?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聊了些什么。”
“魔君到底长什么样子呢?当真如传闻中那样丑陋可憎,才?会故意戴上面具遮掩么?”
“嘘!慎言,万一被魔君听到了,把你抓走?吃掉怎么办?”
“……”
温萝一阵无言,一时间竟不知应当对一门?之隔的这一群被奚辞水榭长久以来散养政策培养得过分脱线大条的少年人,半晌才?轻咳一声,素手推开门?。
门?扉敞开,不经意地抬了抬眼,却正对上几双一瞬不瞬、眼神放光盯着?她的眼眸。
温萝:……
她刻意地狠狠一皱眉,端起家主的威严冷声道:“看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