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钱,我请人吃顿饭就是了。”虞绍珩笑道:“书这种东西,有人觉得是无价之宝,有人放在家里还嫌占地方。”言罢,只觉挟着雨意的风迎面掠过,他微一低头,恰见她的裙角翻卷着从他腿上荡过。
他刚想问她“是不是有点凉”,便见苏眉从随身的手袋里抽出条薄棉围巾,展开披在肩上,雾灰的底子上印着大朵大朵点缀着藤黄花蕊的百合花。
倒是很会照顾自己,虞绍珩默赞了一句,想起她家中依时而换的插花,她煮给自己的汤面,还有那本“锱铢必较”的账册……依她的年纪,她似乎有点把自己照顾得太好了,他忽然觉得,她这样擅长调弄自己的日子,对他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潮凉的风里终于飘出了轻细如芒的雨丝,按时间算,至少还应该有两班回城的巴士,可是目之所急,望到公路尽头,也没有车子的踪迹。边缘已有锈迹的站牌下,只有他们两人在等车。远处,荷锄而归的弄人在田垄上急急行走,路边顺着风向腰肢轻伏的节节草发出私语般的声响,应和着高处叶片簌簌的绿杨。
苏眉听着,惊觉四周的安静。
虞绍珩不声不响地站在离她两不远的上风处,从他身畔划过的风,便只能吹动她的裙角。她望了一眼他斜侧的背影,发觉他其实并不是个爱说话的人。虽然他大多数时候都言辞得体,敲打唐恬的时候尤为一剑封喉,但若没有必要的应酬,他就不会刻意找话同人聊天。
这样安静如斯的天地,只她和他两个人,他似乎丝毫不觉得不同她聊天有什么尴尬。或许,她是一个他没有必要费心去应酬的人。他这样也好,其实她顶怕那种必须要不断想办法找话来说的交流。
青灰的天色下,满目夏树青碧,挟着雨芒的风驱净了暑气,仿佛,他们可以一直这样等下去,如果不是雨点越来越密的话。
20、竹枝(四)
虞绍珩回过头,恰有一颗雨滴落在了苏眉的面颊上,轻盈盈一的痕,像是泪水,初初滑落。
“幸好你带了伞出来。”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伞撑开,遮在苏眉身上。今天出门的时候,他看着天色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接婢女递来的雨伞。这样的天气,摆明了要下雨,他猜她一定会带,他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呢?而且,她这把伞比他的好多了——好就好在,足够小。
他才一撑开,两个人便同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苏眉抱着臂微微退了退,肩臂上立时就被雨点洇出了两圈水渍。虞绍珩连忙让到伞外,苏眉见状,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掩饰道:“车还不到。”
虞绍珩就事论事地答道:“远郊的巴士线就是这样,不知道在哪儿绊住了。”
苏眉见他半边肩膀并衣领上都渐渐浸染出了连片的水迹,却怎么也不敢开口建议他靠近一点,正尴尬间,忽然省起方才他们经过的地方,大约百米开外有一处凉亭,掩在路边的一丛凤尾竹里依稀有些破旧,但避雨该足够了,便对虞绍珩道:“这雨怕是要下一阵,我们去前面那个凉亭避一避?”
虞绍珩回头望了一眼,点头道:“好。”
他落后半步替她撑着伞,走了一段,苏眉终于低声道:“你给你自己打一点吧。”
虞绍珩却更往外让了一让,“没关系的。是我今天出来想得不周到,连累你这么狼狈。”
苏眉声音更低,“你太客气了。”
虞绍珩俯视着她,轻轻一笑,没有作声。她想叫他不客气吗?他也想,就怕她消受不起。
这凉亭果然很旧,四坡攒尖的亭顶已经看不出颜色,乌棕色立柱也斑驳不堪,檐柱间扇面大的蛛网上蹲着一只肥蜘蛛,亭子后身藏着一脉溪水,走到近旁,方闻水声涓涓。溪边的凤尾竹太过茂盛,青绿的枝叶探进亭来,平添了一面幽翠的篱帐。
亭中立着一张四方的石桌,却无处可坐,不过外头雨势渐大,躲雨的人也就计较不了这许多了。
虞绍珩身上的外套已然湿了大半,面上也沾了水,他收伞进来,正撞上苏眉的放松下来的目光,两人不期然皆是一笑。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狼狈,他也从未在人前这样狼狈过。
虞绍珩摸出手帕擦了擦脸,对苏眉道:“你怕不怕一个人在这儿待一会儿?”
苏眉惑然:“怎么了?”
虞绍珩抬腕看了看表,“要是过一阵子雨还不停,我就回园子那边叫人找辆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