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也没催促,笑道:“应该的,你好好想想吧,这是一个好机会,你不是一直想回城吗?”
是啊,他不是一直想回城吗?
施立平脑子里一片混乱,过了好久才问道:“那个,名单中有没有翠云?”
杨翠云就是他的对象,一个本地的初中生,也在养殖场上班。以前在大队两人就认识,一直比较有好感,但彼此都没戳穿这层纸。
小李看了一眼名单,摇头:“这次羽绒服厂那边要的主要是会做衣服的人,杨翠云同志不符合这个条件。”
“这样啊,那让我想想。”施立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说道。
小李还要找名单上的其他人谈话,重新招工补充养殖场流失的人才,没空也不方便管施立平的私事,只道:“成,你想好了就告诉我,最迟后天我就要给丁厂长那边答复。”
点点头,施立平昏昏噩噩地走出了小李的办公室,一整天都没心思工作,满脑子都是“回城”、“不回城”两个念头在打架。
当天晚上,施立平失眠了。他想起上次回家时母亲花白的头发,父亲愧疚的脸,想起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回城,亲眼送别一个又一个比他来得迟,却找到了门路回去的知青们。现在到手的机会就摆在面前,让他放弃,真的很难!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杨翠云看着施立平红通通的眼睛,关切地问道:“你怎么啦,眼睛里怎么这么多血丝,身体不舒服吗?我陪你去卫生院看看吧。”
对上她毫不掩饰的关心,施立平又心虚又愧疚,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又实在说不出口,半晌只转为了闷闷的两个字:“没事。”
“你这样子可不像没事的,到底什么情况,你可不能瞒着我,要是下午有什么不舒服的,你找个人来叫我,我带你去卫生院。”杨翠云不放心地说道。
施立平点了点头,感觉头有千钧重:“嗯,我真的没事,你不要瞎想。”
杨翠云还不大放心,又细心地叮嘱了一番。
但等到下午,她就知道施立平是真的没事。因为厂子里传出了消息,这两天李主任陆续找人谈话,有知青有本地职工,这些人都会被派到省城工作,而第一个找的就是施立平。
听到这个消息,杨翠云马上明白了今天中午施立平反常的原因。
当天下班,她找到了施立平,平静地说:“我已经听说了,这是个好机会,你去吧,我不怨你。”
施立平诧异地看着她:“你……你不要瞎想,我没说要去呢。”
杨翠云冷静地说:“但你想去不是吗?我知道,回城是你这些年来心心念念的梦想,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们又没结婚,甚至都还没定亲,你就是回城也不算辜负我。”
她越是冷静,施立平就越难受,因为他知道,这怎么会没有影响呢?小地方风言风语多,他们谈对象准备定亲的事也没瞒着厂子里的人,大家都知道,他拍拍屁股走了,留她在厂子里,肯定会被人说三道四的。
可就像杨翠云所说,回城是他这么多年以来坚持的执念,根深蒂固,没机会就算了,机会摆在面前,那就像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五花肉,对一个三月不知肉味的人来说诱惑有多大可想而知。
他狠不下心放弃这个到手边的机会,又不忍心辜负心爱的姑娘。
“我去找余厂长,让她把你也调到城里。”这是施立平想了半天的办法,既然厂子里本来就要招工人,那为什么不能多招一个?
杨翠云却摇头:“不用了。余厂长的性格你还不了解吗?除非我能有什么突出的特长或是人脉,不然她不会为我破例的,这也不符合规矩,你就别为难余厂长了。你回去吧,走的时候告诉我,我去送送你。”
说完,她努力朝施立平笑了笑,然后转身走了,留施立平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在门外看完这一幕的马冬云叹了口气,走进去看着施立平说:“施同志,回城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你好好想想,回城之后你的生活跟现在相比,到底有什么不同,这些不同对你真的有那么强的吸引力吗?你真的非回城不可吗?”
他们红云公社发展得这么迅速,一天一个样,待遇早超过县城里一些效益不怎么好的厂子了,而且年年都长工资,大家都有盼头。反正她是不觉得自己的家乡就比
施立平怔怔地看着她,刚想张嘴,马冬云却又像来时那么突然转身走了。
要不是看杨翠云那么好的姑娘情路这么坎坷,施立平也不是那些抛妻弃子的渣知青,她才不劝呢。
——
三天后,余思雅接过丁舜招工的初步名单,找了一圈,诧异地扬眉道:“没有施立平?你不是选他做销售主任吗?”
提起这个,丁舜也很不解:“施大哥不知道在想什么,以前做梦都想回城,这次竟然拒绝了,还说什么要结婚了,让我国庆节的时候有空去喝他的喜酒。”
余思雅很诧异:“施立平有对象了?是我们红云公社的人?以前他不是一直没找对象吗?”
余思雅之所以看中施立平做饲料厂的厂长,其中之一就是看中他的人品。下乡十几年的老知青,日复一日辛苦的劳作,看不到回城的希望,多少人能坚持住?不少下乡多年,年纪拖大了的知青实在熬不住就在乡下结婚生子了。
但施立平是这批人中年纪最大的,却一直没谈过对象。他进了养殖场,有了工资,收入宽裕后,听说也有热心的大姐想给他做媒,但他因为惦记着回城,都一口回绝了。
丁舜也是听别人说的,具体的他也不清楚:“我走的时候,施大哥还没对象呢,我也不知道。”
好吧,施立平最终会因为爱情放下心里一直以来的执念,是余思雅万万没想到的。不过他准备结婚在红云公社落地生根到底是一件好事,也省得她还要去物色其他人选了。
等跟丁舜谈完了事情,余思雅就把电话打回了乡下,直接让小李将施立平找过来。
“听说你准备国庆节结婚?”余思雅在电话里第一件事就是问这个。
施立平经过复杂的心理斗争,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后,这两天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说话都带着笑:“是啊,可惜余厂长不在,不然我跟翠云都想请你做咱们的主婚人,翠云就是我对象,她最崇拜你了。”
余思雅含笑道:“这样啊,恭喜你们。”
施立平大笑着说:“谢谢余厂长。”
余思雅话音一转,突地问道:“施立平同志,我冒昧地问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放弃回城的机会?”
提起这个,施立平的声音低沉了一些,实话实说:“有一部分是翠云的原因吧,还有一部分则是我想了很久,回城我也是干这个工作,没有太大的差别。我惦记着父母,但其实我十几年没怎么回过家,跟家里人的关系已经很疏远了,父母有弟弟照顾,其实也不用我担心。相反,我回去了,家里本来住房就紧张,还要挤一个我,给我说对象结婚,家里更住不开了,时间长了也会有磨擦,不如像现在这样保持着距离,我过得很好,他们也过得很好。”
余思雅上次提过之后,施立平就写信给相熟的返城知青和同学了解过这些人回城后的近况。
有些人回城后也过得很开心,但不少却是一地鸡毛。最初的兴奋和合家团圆的喜悦过后,生活的琐碎和重压扑面而来,多年没有一起,生活习惯的不同,生活的压力,工作的不如意,种种累积在一起,亲情和最初的愧疚逐渐消耗掉,最后只剩矛盾和争吵。父母夹在多个子女之间,手心手背都是肉,也是左右为难。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这也是施立平下定决心留下的重要原因之一,他当初自愿下乡,弟弟便留在了城里,进厂做了一名普通的工人,但结婚的时候没赶上分房,现在还跟父母住在一块儿,一家七口挤在五十多平米的房子里,本来就很拥挤了,他再回去,更没法住了。
听到这个原因后,余思雅笑了笑,突然说:“施立平同志,如果我告诉你羽绒服厂建了宿舍,员工们都有宿舍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