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就在昨日端阳之时,南下郡下了一场大雨,洪水再次泛滥,冲塌了防洪堤,连带着白惊词也给冲走了。
他捏起成拳的手开始有些发颤,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满腔的怒,缓了又缓,这才再次问卓衡,“除了白惊词呢?护国将军和太傅可有事?”
卓衡摇了摇头,麻木道:“无事,防洪堤榻时,百姓正在临时房用饭,将士们也被白将军逐一遣回吃粽子。”
“那防洪堤上只有将军一人巡逻,死的也......唯有将军一人。”
“我们想要要去救白将军,可老将军拦着我们说,说,洪水险恶,不许我们靠近半步......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那洪水卷起碎石,与白将军一同冲走,直至再也看不见。”
“......”
江宴行闭上了眼,再睁开,眼眶已经隐隐有些发红。他喉结动了动,将那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神怒压下,半晌,才听他淡淡说了句,“孤知道了。”
说罢,他视线转向刘平乐,“萧中丞如今在何处?”
刘平乐垂顺着眉眼,“萧中丞如今正被关押在牢中.....说是,明日问斩。”
闻言,江宴行站起身,朝着屋外走,“带孤去看看。”
见江宴行起身,沈归荑也连忙提着裙子跟上,她落了江宴行几步,便踩着步子小跑着追。
她观了个全程也听了个全程,她无法去感受江宴行在这段时间内收到了三重打击,她只能跟在江宴行后面,紧紧抓住他的手。
被少女的微凉的指尖抓住时,是一道细腻的柔软。
江宴行下意识反手握住了沈归荑的手指,将那柔荑紧紧的裹在手中,生怕是丢了一般,用的力气之大让沈归荑都蹙起了眉头。
沈归荑大抵能猜得出江宴行的心思,她从许若伶口中说过这位少年将军。
许若伶说白家是世代将才忠臣,白惊词与江宴行是少时好友,江宴行上山拜师,他便出京从军。江宴行无心儿女情长,他便坚守国家社稷。
一个成了太子,一个成了少将军。
沈归荑脑海里突然闪过她之前在吹影阁守着见白惊词时,每每都能在白惊词身边看到江宴行,想来两人的关系,自然是极好。
思及此,她便不由得也抓紧了江宴行,指腹压在江宴行的手背上,微微摩挲,好似安抚一般。
两人随着刘平乐走了许久才到了狱中,萧中丞的牢房在最尽头的单独一间。
他穿着朝服,袖边染着鲜血,那木凳靠在墙壁,他便坐在上头倚在墙上,好似在发呆。
可说是发呆,却又不像是发呆,那出神时的表情间或还夹杂着一声冷笑,在这空旷又阴冷的狱中便显得格外突兀。
萧中丞想到了他那苦命的女儿。
他这女儿自小的便要强坚韧,吃的苦,受的委屈,从来不憋着告状,都是当机立报。
她爱美爱动,爱说话,讲的故事多的都能编出书来。
他更是喜欢听萧青音给他讲故事,左一口爹爹,又一口爹爹,叫的极甜。
可就是这么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突然就得了与他妻子一般的病。
病魔困住了他的笑,吞噬了她的灵动,让她日复一日的坐在四轮车上,去尝试当木头的滋味。
妻子走后,萧青音便是他唯一的留念,是他仅存的希望。
他想给萧青音选个好夫婿,看着她风风光光的嫁人,看着她凤冠霞披却又拉着她的手撒娇,看她泪眼婆娑哭着说爹我不要嫁人。
可造化弄人,他的这些念想在一朝之间被打破变成了碎片。
他知道萧青音迟早会像妻子一样离开他,他也知道这仅存的时间,每一天都是他与女儿相处的最后一天。
于是他更加宠爱萧青音,也更加爱护她,亲自喂她吃饭,为她穿衣,时刻陪在她身边,感受这最后的亲情。
他爱自己的妻子,也爱自己的女儿。
当他听到折松仁说出那般不堪的话羞辱萧青音时,他气的浑身发抖,将那舌尖咬出了血腥味,才抑制住了上前揍他的冲动。
他是个老实人,听不得这般下作的脏话,更是听不得别人这般羞辱他最疼爱的女儿。
那是他老天在这世上留给他寄托的唯一的净地。
他不管如何保护,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流言蜚语终究还是穿到了萧青音得耳边。
直到今天早上,他亲自起床为萧青音穿衣,盥漱时,他看到一贯坚强的女儿却落泪了。
那泪断了线一般的大颗大颗的滚落眼眶,她眼里是抗拒,是惶恐,是绝望,更是恳求。
自己的女儿要强,他向来是知道的。
便是从树上摔下来,腿上滑了一条极大的血口,她也是咬着唇,丝毫没哭出声。
可就是这一句轻飘又下做的污蔑,击溃了她的坚强。
她抗拒自己的触碰,她惶恐别人的闲言碎语,她绝望的是对自己的病情,她恳求自己不要再替她穿衣。
看着萧青音眼眶哭到发红,因为不能动的原因,她只能无声的哭泣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嘴唇被她咬破,唇缝中溢出一道浅淡的血迹。
那时他就想,如果折松仁一早便死了,会不会就不会有端阳节那日画舫上的争吵,他的女儿也不会变成这般。
他被人叫了大半辈子的疯子,又被人嘲笑了大半辈子。
他大笑出声来。疯子,也挺好,他也不介意,再当一次疯子。
于是他回到书房,拿起了挂在墙上的匕首,揣进了袖内,坐上马车进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