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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2 / 2)

那内侍即刻伏首道:“贵主莫在意,老奴姓杨名英,原是凌绮殿的宫人,后来在内府当差。”

安泰顿时怔道:“凌绮殿……宸妃,你是小九身边的人?”

杨英默然点了点头,轻声道:“正是。”

说罢他抬眸望着远处,沉声道:“九殿下已派人来接贵主,请您随他们去罢。”话音未落,安泰便听见骏马疾驰的声音,隐隐可见十几位武士从远处奔驰而来,领头的牵着一匹空马,勒马在她身前,深深望着她道:“请长公主上马,九殿下命末将护送您去兴道坊。”

安泰借着月光依稀可以辨别出那人是万骑的陈统领,来不及思索更多,她努力跨上那匹骏马,眸色深深道:“不,我不去丰乐坊,你们随我去大理寺狱。”

陈统领一怔,低声道:“长公主不可,殿下有令,要末将护送长公主到丰乐坊……”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见安泰一骑绝尘,向着皇城南面疾驰而去,陈统领心中大惊,急忙带人策马直追。

此时夜深,大理寺外仅有金吾卫与寺监值守,望见安泰御马直冲,皆惊得面色惨白,不敢阻拦,兵刃纷纷脱手。陈统领暗道不好,却见安泰已持不知从何处捡起的长刀架在惊惶而出的典狱的颈上。

虽心中气苦,陈统领却不得不佩服长公主一介女流竟有如此胆量。安泰已长刀威逼那典狱,令他打开天牢,陈统领这才知安泰竟是要截狱,临行九殿下命他务必护卫长公主安全,如今骑虎难下,他也只能见机行事,持剑跟着安泰一步步迈入狱道。

昏暗的烛火下,阴冷潮湿的狱道两侧如同有成百上千厉鬼在哀嚎,即便连陈统领这种将生死置之度外之人也不由心惊,再看安泰虽脸色苍白,却步伐不乱。

待到那典狱战战兢兢将沉重的狱门打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冰凉的泥淖之中,安泰摸索着疾步入内,隐约望见元子期正倚靠在草堆之上,此时也正抬眸望她。

见他神色尚好,安泰心中一松,一下扑入他怀中。身侧是淡淡的龙涎气息,冲淡了天牢中的腐朽气息,铁链的窸窣声响起,元子期单手将她揽着,安泰终于放下一直以来悬着心。

她虽行事果决,但在元子期面前却永远有少女般的羞涩,或者说还带着天真。安泰静静抱着他,轻声道:“幸好夫君无恙,倘若夫君有什么意外,我绝不独活。”

元子期揉着她的发顶,轻叹道:“说什么傻话,即便我有什么事,如何能教我们孩子同时没了耶娘。”

安泰心中一紧,将脸贴在他胸膛上,怔怔道:“夫君走罢,无论天南海北,离开西京,再不要回来了。以前是我硬将你束缚在身边,如今我却想的明白,只要你活着,便比什么都好,皇兄那里,要杀要剐,由我一力承担。”

元子期闻言面色一沉,厉色道:“在你心中,我便是如此怯懦之人,为求生竟会舍弃至亲骨肉。倘我一走了之,你将如何,阿素将如何,鲤奴又将如何,你究竟有没有想过?”

安泰却执拗地望着他,轻声道:“如今我方知,皇兄是不会放过你,放过我们元家……”片刻她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有一件我要告诉你,鲤奴……是成亲前便有的孩子,皇兄也知道此事,不会对他如何。”安泰忽泣不成声,她哽咽着抬起头道:“你骂我吧,打也行,就是……别不要我。”

元子期深深望着她,轻声道:“我知道。”

安泰很吃惊地望着他,断断续续道:“当时距离婚期只有一个月,我却发觉有了孩子,怕得很,想要打掉,又怕被发觉,耽误了和你的婚事,浑浑噩噩嫁了,月份越大越瞒不住,偷偷喝了几次药也没用。”

元子期冷道:“狠心的娘亲,做错了事,就要扼杀无辜的孩子。”

安泰瑟缩了一下,喃喃道:“原来你都知道,后来尚药局的医官来诊出了喜讯,我只觉得绝望,却没想到夫君那样高兴,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原来你也是喜欢这个孩子的。后来我很想为你生一个孩子,所以便有了阿素……你喜欢阿素吗?她真的是我们的孩子,瞧她长得多像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像献宝一样,眼睛亮晶晶的,想到阿素的经历,安泰眼睛里那瞬光黯淡了下去,低声道:“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元子期叹了口气道:“那时你真的太小了。”

安泰怔怔倚靠在元子期怀中,听着他的沉稳的心跳,忽然顿悟道:“当时……当时那些堕胎的药是你换掉的,是不是?”

元子期淡淡“嗯”了一声。

安泰小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都知道了,还要留下这个孩子。”

元子期不答,只是严肃地望着她道:“为什么,你要去找那些少年。”

安泰抓住他的手慌道:“那都是在遇到你之前。”她想解释,却无从辩白。元子期越是沉默地望着她,安泰越是不安,她攥着锦帕道:“我不知道,亭暮对我说,那是世上最快活的事情,为什么不试一试,我觉得也没什么,她便为我找了那些少年来……”

那时真的什么不懂,她是天之骄女,想做什么不可以,然而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便要为自己的做过的荒唐事负责。

安泰低声道:“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遇到你。”

元子期静静听完,叹了口气她道:“不,是你不记得了。”

安泰惊讶地抬头,望了他许久,元子期取下发带,蒙住她的眼睛道:“这样想起来了么。”

安泰猛然扯下发带,喘着气道:“那次,那个戴面具的人是你。”

元子期并没有否认。

安泰退在一旁,捂着胸口道:“那鲤奴,鲤奴是……”

元子期淡淡道:“自然是我的孩子。”

安泰怔怔望着他,元子期捏起她的下颌,拇指抚摸她的面颊,有些疼,她却忘了叫痛。

元子期道:“我怎么会允许你为别人生孩子。”

安泰挣开他的手,泪水却流了下来,这么多年压在她心上,令她惶惶不可终日,一想起就愧疚的秘密,如同一块巨石,此时被搬开了,却隐隐作痛。

她剧烈地喘息道:“你为什么……将这些瞒下了。”

元子期望了她一会,安泰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才听他压抑着声音道:“因为我也会嫉妒,也会愤怒,也会忧心。”

“嫉妒常人可以轻易得获得所爱,我与你却永远跨不过身份的鸿沟,愤怒为什么你不知道自爱,为什么不记得我,忧心你的皇兄欲望无止境,不会允许元家有一丝血脉留存。”

所以我永远无法告诉你,我爱你,早在你爱我之前,因为那样无法成就我们的姻缘。也无法告诉你,我爱我们的孩子,因为我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安泰无声地流泪,元子期紧紧将她揽在怀中,轻声道:“阿仪,是我对不起你。”

泪水止不住滚落面颊,茫然间安泰只见陈统领冲了进来,沉声道:“请长公主与驸马快些随末将离开罢,外面忽然来了一队骁骑,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安泰一惊,未料到自己这么快便被发觉了,她下意识攥着元子期的手,然而望见他俊美的面容,却怔怔说不出话来。

陈统领以长剑砍斫元子期手链脚链,却如何也砍不断,他心急如焚,元子期却从容不迫,只深深望着安泰,淡淡道:“先君在世,时时教导我勿忘元氏百年基业,然我其实并不在意天下由谁主宰,惟愿骨肉至亲安好,而这些年我却渐渐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权欲是无止境的,不会因为一时的退让而收敛,国破何以为家,不能保全妻子,何以为人。”

安泰茫然望着他,却见元子期手中握着两根柴草,轻轻一折,其中一根应声而断,他将那断茎随意扔在地上,轻声道:此生我再不愿你、阿素与鲤奴,永远活在死亡的阴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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