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被撩开,元剑雪扶着安泰下了车,阿素见阿娘与阿兄皆在,知道他们大约是在路上遇到了。而此时李容渊也已走到安泰面前。
距离太远,阿素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见阿娘不似以往般和颜悦色,只眸色深深望了他一眼,便迈上门前石阶。
安泰踏出一步便停住,却没有回身。李容渊静静立在那里,执著地望着她的背影。阿素只见阿兄望了望自己,又望了望李容渊,启唇欲言,却被阿娘的声音打断。阿素只听安泰淡淡道:“你母妃已为你张罗了一门婚事,合过生辰八字正宜,这几日收收心,等着迎新人罢。”
自是对李容渊说的,言中提及的婚事大约是指与杨七娘,原来……这事竟已落定?阿素心事重重,李容渊究竟与阿娘说了什么,阿娘又对他们的事知道多少,她皆无从得知。怔怔出神间,阿素抬眸却见安泰已向她走了过来,柔声道:“怎么等在这?”
阿素未答话,安泰已揽着她与元剑雪向内走,又对姜远之吩咐道:“今日留下来用午膳。”
沉沉的朱漆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阖上,阿素有意放慢脚步,渐渐落在后面。她悄悄回眸,正见李容渊挺秀的身影一点点被阻隔在府门之外。
他的神情莫名有些萧然,阿素不禁心中一颤。
眼见阿兄扶着阿娘已走到前面,阿素只听身边的姜远之叹道:“这下……恐怕连我也将殿下得罪了。”
阿素不禁对他怒目而视,无声道,还不是你火上浇油,无事生非。
被她横眉冷对,姜远之却一点也不气恼,反翘起唇角,摸了摸鼻梁道:“许久未见他动怒的样子,倒真也有趣。”
阿素实是摸不透姜远之在想什么,干脆转过身去不理。
此次入宫,安泰果然顺利拿到了通关过所。因粮车要伪装作元家运往京城的元日礼,元剑雪带霍东青亲赴宁州押运。
与姜远之议定细节,元剑雪即日启程。阿素知道,三日之内,运往吴地的粮草便会从宁州启程,如一切顺利,阿耶便能早日北归。
然事与愿违,不过两日便传来一个坏消息,因今年多雨水,运粮途中所经的望州遭了山洪,粮车若要到吴地,势必要改道,那样的话,便要多走五日。
只多五日,却有天壤之别,连再次前来报讯的姜远之也不禁叹息,天意难测,与之相比,人力真是太渺小了。
不过他是有备而来,俯身在安泰耳边另言他法。然而安泰听完,却长久地沉默了。
留她一人在书房沉吟,姜远之独自走出房门,微微一笑。冲着正踮脚向内张望的阿素招了招手。
逗猫似的,阿素本不欲理,又见他一脸神秘的样子,虽不喜,想了想还是挪动脚步上前,走到他身前去。
见姜远之一直不开口,阿素不禁有些焦急,沉声道:“方才,你与我阿娘说了什么话?”
姜远之轻声道:“我只告诉她,如今从宁州运粮是来不及了,只能改走水路,直接用船顺流而下,将粮草运到江北。”
见自己的话一下吸引了阿素的注意,姜远之顿了顿,继续道:“然而这么短的时间,又从何处再筹粮筹船。”
阿素不由睁大眼睛,知他定然已有对策,只紧紧盯住他的薄唇。
姜远之望了她片刻,低声道:“为今之计,能解燃眉之急的,只有九殿下。”
阿素猛然抬眸,姜远之淡淡道:“我想,他的身家,你应最清楚。
阿素顿时沉默,自知姜远之说的无错。此前她随朱雀典过账册,知李容渊在长安城郊置地屯田多年,积蓄粮草,之后又收了越州全境的乌木,此时应有上百条船在云梦泽,西京之大,此时也只有他有这样的实力,拿得出船与粮来。
然而这些却是他为西征筹备的隐秘军资,想来这一世,他很早前开始做西征的准备。便在若要让他一下拿出船粮,不禁要担蓄意谋反的罪名,还要耗尽韬光养晦多年心血,如何能说得动他。
而眼下,也别无他法。
阿素抬眸,又听姜远之道:“我与你阿娘也说了此事,然而她并不愿开这个口。”
阿素低垂下眸子,大约能体会阿娘的心情。她低声道:“你既想得如此周全,自然已有了办法。”
姜远之深深望了她片刻,却摇头道:“其实,这事谁说也没用。”
见阿素抿唇望着他,姜远之轻声道:“不过,若你去求一求,兴许……还有转机。”
第104章 104 仿佛要将她牢牢嵌入骨血之中……
“若你去求一求……”
姜远之的话尚在耳畔回荡, 阿素缓缓走出庭院,怔怔想,她何以求得动李容渊, 又以何去求?
午后的斑驳的树影落了下来,她在水榭旁的小莲池畔浅坐一会,此时已近入冬,满目残荷断茎, 一片萧索之景。萦黛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寻见阿素方松下口气道:“原来娘子在此处,让婢子好找,这便命人传膳。”
见安泰身边的婢女亲自来寻,阿素只觉不同寻常,不禁开口道:“我阿娘……”
萦黛答道:“长公主已离府, 特意吩咐婢子看顾好娘子。”阿素闻言便知, 阿娘定是向长安周县筹粮去了。她不愿向李容渊开口,也不愿向自己透一点口风, 若不是姜远之, 恐怕自己还被蒙在鼓里。然筹粮尚且不难, 无船可用却无可施为。
中庭的日晷影子渐长,又过去了半日,余下的时间不多了。阿素终于拿定主意,起身道:“去与我备马来。”
萦黛惊道:“娘子要去何处?”
阿素不答,只轻声道:“若我阿娘问起, 便说向慈圣寺求签问卦去了。”萦黛拦不住她, 只得依言行事。
阿素回房换了骑装,戴上幂篱,径自出了府门, 萦黛扶着她上马时,忍不住劝道:“娘子还是用了午膳再出门罢。”见阿素不应,萦黛回眸又望着身后四位白纱聘婷的女婢,低声道:“那我命她们带上点心匣子,娘子有胃口时先用些,垫一垫。”
阿素蹙眉道:“不用她们跟着。”
萦黛一惊,沉声道:“娘子怎可独自出门……”
然不待她将话说完,阿素已轻轻挥起鞭子,身下的坐骑奔出丈余远,萦黛追之不及。
阿素一鼓作气策马奔至丰乐坊,望见高高牌坊后那座熟悉的府邸,不禁勒马,放慢了行速。待到府门之前,更有些情怯,面前的朱漆金钉是自己惯看了三年的,此时倒陌生起来。
阍室之中已有仆役向内通传。阿素方拎着裙角走上石阶,便见府门缓缓向内而开,绸帔曳地的红衣女子行云流水般走了出来,是朱雀。
阿素微微撩起幂篱下的白纱,朱雀望见她便是一怔。
见朱雀眸色深深打量着自己,阿素忽然局促起来,方才鼓起的勇气仿佛一下消失了大半。然而,却没有退路。她取下幂篱,缓缓抬眸望着朱雀,轻声道:“我想……见一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