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素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依照记忆中往日朱雀的样子吩咐下去,一开始气氛有些凝滞,需朱雀在身后提点,后来她逐渐上手,倒也做得有模有样起来。
终于处理完了府中的日常事务,待所有人都离去各司其职,阿素才松了口气,朱雀捧了一盏茶粥来,又与她擦了擦额上的细汗,阿素才得了空道:“今日方知女史的不易,日后再不敢给女史添乱了。”
朱雀接过她手中的空盏,微笑道:“幸好我终于熬到了头,日后有娘子在,我也能轻松许多。”
阿素睁大眼睛望着她,却听朱雀道:“不止今日,以后的每一日,府中之事都要由娘子裁夺,一会我还要领娘子到账房去,中午在府中看账册,下午到城郊的庄子里去认一认那几位掌事。”
见阿素吃惊的样子,朱雀道:“这些都是殿下的吩咐,从今日起娘子每日晨起去官学读书,下了学回府中理事,过了午需查账册,打理府中一应支出进项。平日里与宫中和各王府迎来送往之事先由我帮衬着,娘子可以宽心,待过了年,再慢慢交给娘子。”
朱雀流利地说了这么一大通,阿素怔怔望着她,不敢置信李容渊竟真让她掌家业。她垂下眸子,寻了个理由,艰难地开口道:“如此这般,每日里一点闲暇也无……”她抬眸望着朱雀道:“这些事……非我做不可?”
朱雀闻言嗔道:“这是什么话,咱们府中这么一大家子人都听娘子的话令行禁止,这生杀予夺的权力,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
见阿素犹豫的样子,朱雀又低声哄道:“殿下也说了,娘子十日可休一天,到时候是想出门,还是想请客人到府中来,都依娘子。”
李容渊既都这么说了,胳膊如何拗得过大腿,阿素最终点了点头。见她应下了,朱雀才满意道:“那娘子便随我去罢。”
傍晚时分阿素才随朱雀重回丰乐坊,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原本以为如今李容渊没有实封,大约也没什么产业,跟着朱雀在长安城郊逛了一圈才发觉府中那几座园子加起来竟有千倾,园中还有数座高大的水碾,仅一年的细粮产出便能供应半城之人,想必是李容渊为西征的军费做的打算。
阿素不由感慨,这屯田置地的架势,竟与她的阿娘有一拼。她小时候便知阿娘将南山上和曲江畔的地都买下来,风景好的地方必然都有元家建的园子。还有诗人曾作诗感慨,平生所见长安之美景皆属于长公主。然李容渊则不同,不挑风景,只选沃土,开荒垦地,修水利。仔细算一算,这姑侄俩承包了大半的长安城郊。
此外阿素还听朱雀隐晦提起,太子遥领扬州都督,李容渊曾做过扬州长史,扬州万亩桑田与淮海之滨的千亩盐田也有份,甚至绕过匠造监,有自己的冶铁作坊,前些时日还收了越州全州的乌木,在云梦泽造船。这事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阿素极吃惊,若是被人知道参上一笔,便是极大的过错,没想到朱雀竟将这些事也告诉她了。
只是阿素百思不得其解,阿娘置业,是因有先帝与太后,也就是她阿翁阿婆的赏赐,再者出降后夫家富有一州,然而李容渊究竟从何处得了那么些前买地,这着实令人困惑又好奇。
阿素隐隐觉得,这背后一定有一个大秘密,若是她能弄得清楚这件事,也许许多疑惑都迎刃而解了。
更令阿素吃惊的是,在朱雀捧来的账册之中,更有些支出是用于人情往来,原来从许久之前开始,李容渊已与京中高官保持密切往来,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阿素不由叹了口气,这是她从未了解过的,李容渊的另一面。然而这些都是机密,为何李容渊竟毫无防备,让自己掌握。
明亮的烛火下,阿素细细拨着算珠,不由有些兴奋,若未算错,这账册上所载的财富不输内府,甚至可以买下连长安在内的整个雍州。阿素手心微微沁出一层细汗,像是发现一个大秘密一般,她心跳得极快,只觉手中原本单薄的羊皮卷也沉甸甸的。
李容渊踱入房中的时候正见此情景,原本埋在账册之中的阿素抬眸望向自己,黑眼睛亮晶晶,不由微微翘起唇角。
第87章 87 这房间竟是按照以前女儿的闺房布……
李容渊走过去, 将羊皮卷从她手中抽出去,笑道:“让我瞧瞧,这用的是什么功。”
阿素有些不好意思, 收了案上的算珠和笔墨道:“不扰殿下读书了,我也先回去。”
如今她身处东苑的书房,李容渊才是这里的主人,他来了, 自己自然要避让。阿素挟着剩下的那几本帐起身, 李容渊也没有留她。只是待她走到屏风前,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低咳。
阿素回眸时正见李容渊以手握拳,掩在唇畔,微微蹙着眉。
想起他身上还有伤,阿素一顿, 将那几本帐放下, 寻到滚着热水的炉子旁,取下细砂壶冲了些罗汉果, 这是前日里朱雀吩咐人备下的, 说是清热润肺。
阿素至今不知李容渊究竟是伤到, 这人堪比锯嘴的葫芦,只是姜远之说过,他是为了她。阿素虽不信,但终究心软,照顾起他来也格外用心。此时将那罗汉果茶端到他身边, 轻声道:“殿下用些这茶罢。”
李容渊淡淡道:“放着罢。”他已取了书, 坐在案前翻看,看也未看阿素一眼,却是要人伺候的样子。
阿素无法, 只能侍立在一旁,替他添一添水,换一换香。梆子声已中过了三更,阿素小小打了个哈欠,李容渊方放下书,是要就寝的样子。
书房内间有张胡榻,有时李容渊看公文晚了便会歇在那处,看样子今日也是这般,阿素微微福身,想去唤饮澜去伺候洗漱。
然而刚迈出一步,却被一只手箍住了。李容渊缓缓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在她耳畔低声呢喃道:“今夜……留下来罢。”
这里可是书房,圣人之言可都在架子上摆着呢,他居然说的出这样的话,阿素涨红着脸挣开,咬唇瞪他,这次她一点没有犹豫,退了一步,转身便跑出了书房。
那火急火燎的样子,倒像是有猛兽在身后追赶。
推门而入的朱雀正见情景,望着李容渊抿唇一笑。李容渊叹了口气道:“怎么,是看好戏来了?”
朱雀开怀笑道:“真未料到,殿下也有今日。”
她跟在李容渊身边极久,又一同经了许多事,说话自然随便了一些,然而望见李容渊面上深深的无奈,朱雀即刻正色道:“太子请殿下入宫议事。”
李容渊自然知道,李承平此时找他定是有什么大事,而且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他有所预感,只因如今朝中刮起一阵立储应立贤的风气,高后操纵朝臣上书,建议改立雍王为太子,这事原也有之,只是从未掀起什么风浪,而这次不仅鲜有人出面反驳,也景云帝也未即刻斥责。
李承平应已敏锐地嗅到,他与雍王的争斗已进入白热化,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李容渊走入东宫龙首殿时,面前紫袴金玉带的李承平听到他的脚步声,即刻转过身来,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李容渊自然知道他忧心的是废立之事,望了片刻,淡淡道:“殿下以为当如何?”
李承平环顾四周,身边的太子詹事卢湛会意,将宫人全部屏退,李容渊方听李承平沉声道:“干脆,一不做……”
原来他真等不及了,竟要逼宫。然而这点李容渊早已有意料,此时望着李承平沉声道:“殿下莫心急,切不可轻举妄动。”
李承平闻言猛然掀翻了桌案,玉麒麟镇纸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切齿道:“历朝历代,鲜有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更何况如今在父皇心中,孤竟连那贱人的儿子也比不上了。
李容渊知道李承平的怒意已到顶点,言及高后多有不敬,是要撕破脸面的架势,不由叹了口气。他这兄长向来沉不住气,殊不知自己比起雍王,唯一的优势便是法统,若是逼宫不成,连这点名分也失去了,恐怕要坠入万丈深渊。
走出东宫时,李容渊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想,他虽暂且劝住李承平,却拦不住他做出什么事来,这暴风雨终究比预料之中来得快了许多。幸好未雨绸缪,一切皆已安排妥当。
虽身在皇宫之外,安泰自然也觉察到朝中风向的变化。对于高后,她向来不喜,连带着她那位艳美的侄女。当年皇兄要扶她上位之时,她便曾出言反对。大约从那时便已被她怀恨于心。
只是,高氏恨她没没关系,却不该把手伸到她的家人身上。经历了上次莫须有的谋反案,安泰已在心中下了个决定,早晚要扳倒这株后宫常青树。只是面上功夫不可废,她要长子娶永仙,一来是令皇兄放心,二来是率先抛出橄榄枝,做出言欢的样子。
然而到了关键时刻,譬如风雨飘摇的现在,她的选择自然鲜明。经年经营,如今朝中七位宰相,有三位都与她交往密切,安泰与他们在城郊一处别院议完了事,一道弹劾雍王的奏疏已悄然成形。
乘着牛车缓缓回到位于兴道坊的王府,安泰才发觉元子期正在东隅一处亲自监工。她寻了罗长史来问,才知道夫君竟命人重修了东暖阁。乘坐步辇过去时,安泰只见元子期命人在二层北墙上凿了窗,正对府中风景最美的静湖,又在暖阁新装了地龙,她走入之时正在试炭,周身皆暖融融的。
安泰敏锐地察觉到元子期并不喜她参政,于是她收了方才的样子,换上轻快的步子走上前去,笑道:“夫君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