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史又道:“那如今是?”
阿樱道:“如今我们要先去见一见十三公主。”
此前安泰被禁足于宫中的消息便是永仙传出来,应当可以算作半个自己人。果然,她不过在鸾栖殿外求见,片刻后永仙竟亲自出来迎。能让她如此上心的原因只有一个,自是为了自己那位阿兄
见阿樱行色匆匆入宫,自然知道她来意,永仙蹙眉低声道:“如今姑母被软禁在宣徽殿,一概人等皆不许入内,恐怕要见一面很难。”说完又望着阿樱,支吾道:“他……他还好吗?”
阿樱察言观色,知她心意,心念一转道:“阿兄无碍,此前还问起公主来。”
前半句是实话,后半句却是她自己加上的,然而永仙十分受用,现出难得一见的的忸怩姿态,只是片刻后又带着愁色道::“听闻长公主已一日一夜未用食水,父皇也着急得无法。”
阿樱知道宣徽殿是安泰出嫁之前的居所,却没想到她竟以绝食相威胁令皇兄放自己出宫,然而陛下不肯妥协,兄妹二人便僵持至此。她想了一想,开口道:“为今之计,只能去请太后出面做主。”
永仙惊道:“太后凤体欠安,父皇严令禁止旁人去打扰,怎能让她为这件事烦心。”
阿樱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难道太后事后便不会得知吗?现下尚且无碍,但若长公主真有三长两短,只怕日后太后更要伤心,还不如趁尚可挽回,请太后从中调停缓和。
见永仙神情松动,阿樱又道:“再者而言,若是陛下与长公主真闹得不可开交,只怕于公主婚事有碍。”
她说的直白,永仙微晕,拧了她的脸一把道:“哪个奴婢在那里浑说,我撕了她的嘴。”
阿樱笑而不语,永仙沉思一瞬道:“我带你去见太后,然而非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父皇,他最是疼爱姑母,想必也不愿与她生了嫌隙。”
紫宸殿中,博山炉腾起缕缕青烟,宣徽殿的内侍跪在冰凉的玉砖上,汗如雨下叩首:“长公主将送去的食水都摔了,说要见陛下,宫人宦官跪了一地,谁劝也无用。”
景云帝闻言,怒而拂袖道:“朕亲自去。”窦太后育有三子,高龄才得一女,因生在乱军之中,是他这个兄长抱着幼妹,以马奶将她一点点喂大,兄代父职,从小娇纵,未出嫁前要什么给什么,因此才养得出她骄矜的性子来。
见他真动了怒,一旁妩婉的高后柔声道:“陛下是为了她好,长痛不如短痛,若此时服了软,恐怕要前功尽弃。”
景云帝知她所言不错,叹了口气,高后挽着帔子款步行至他身侧,侃侃论道:“当初元子期经天纬地之才,尚主断送仕途。他当真愿意娶公主?不过是为了自折羽翼以令陛下放心,恐怕终究不甘心。”
“此前陛下经不住长公主恳求,任其为朔方节度使督战北疆,不过也抱着他若败了,便能堵住长公主的口,却没想到,战事竟然逆转,不过也引出了他的报复的心。当年若不是闹出了那样的事,长公主又如何会下嫁。即便元子期在封地不曾听闻,这么些年,他大约也知道了七七八八,那样的事有哪个男人能忍得下,更何况是元子期,竟未和离,只怕……”
见景云帝神色不豫,高后顿时收言,她知道那件事是面前的帝王心中禁忌,点到即止就好,于是眸色一转道:“总不能任长公主被元家拖着,就这么苦熬下去。”
见景云帝神色不豫,高后自知她的一番话已抓住要害,而就在此时,又有一位内侍神色慌张闯了进来,伏地道:“陛下,长公主……长公主她……”
景云帝怒道:“她什么。”
那人颤声道:“长公主自尽了。”
景云帝闻言面色一白,转身大步向殿外走去,身后的内侍慌忙跟行,尚辇局奉御就候在殿外,不待仪仗齐备焦急的帝王便命车驾驶向宣徽殿。高皇后望着御辇后滚滚的烟尘,绞紧了手中的绸帔,就只差……只差一步,竟又功亏一篑。
景云帝迈入宣徽殿中之时,正见高高的架梁上垂下一幅白绫,安泰的人倒还好好站在高凳上。他倒气笑了,就知道是吓唬他,但自己还是沉不住气急匆匆而来,现在不仅气不起来,反而欣喜若狂,幸好人无事。他轻咳一声,沉声道:“下来,成什么样子。”
然而安泰却不给他台阶下,背身道:“以后阿妹再不能陪阿兄了,望阿兄自己保重。”
景云帝怒道:“便是为了一个男人,何至于此,朕说过,待查清事实,若是冤枉了他,自然会放了她,你又是何苦?”
安泰冷笑道:“只怕在兄长心里,是打定主意要将这谋反之罪扣在我们头上。”
景云帝闻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好一个我们,那你知不知道,他要谋的是李家的天下?”
安泰转过身道:“陛下连这种话也要信,如何之谋?”
景云帝见她神情憔悴,叹道:“你先下来。”
安泰一动不动,景云帝怒道:“你只记得自己是元家的媳妇,却不记得自己是李家女儿,如此行事可对得先帝与太后?”
他话音刚落,便听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何事对不起朕?”
那声音景云帝再熟悉不过,是年轻时便杀伐果断的窦太后,她执政多年,即便如今老迈,气势依旧不减。窦太后在阿樱与永仙的搀扶下走入宣徽殿,景云帝去扶她,窦太后却只望着白绫前的安泰道:“告诉阿娘,是怎么回事。”
见惊动了亲娘,安泰即刻下了高凳,伏在她身前,哽咽道:“儿不孝,以后不能在母亲膝前承欢了。”
窦太后抚着她的乌发道:“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安泰望了眼一旁一个头两个大的景云帝,低声道:“阿兄如今做了皇帝,就再不顾念兄妹之情了。”
这句话简直字字诛心,景云帝知道窦太后平素最疼爱幼女,只怕这个锅要自己背了。果然窦太后责备的目光扫过,他辩之不及,结舌而立。
窦太后叹道:“即便不顾念你娘这半截入土的人,你总要想一想鲤奴和阿素,自己也是做了娘的人了,怎么还如此荒唐。”
安泰闻言眼圈一红,想到早夭的爱女,再忍不住,流泪道:“我可怜的女儿,地下那么黑,为娘这便去陪你”
窦太后颤声道:“你去做什么。”
安泰拭干眼泪道:“我的女儿死得不明不白,如今夫君也被下狱了,兄长既然要逼死我,我便不活了。”
景云帝未料到此时阿妹竟将阿素夭折一事在窦太后面前抖了出来,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窦太后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便明白这情况,心中大恸,几乎晕厥,景云帝赶紧扶住她,窦太后却甩开他的手,颤颤巍巍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见她情绪如此之激动,景云帝与安泰二人皆不敢开口,窦太后道:“好,好,你们如今大了,长本事,一个个学会瞒朕了。”
见阿娘几乎站立不稳,安泰上前扶着她,只觉她浑身颤抖,流着泪,紧紧抱住她。看见阿娘与阿妹抱着一起痛哭,景云帝眼前一黑,只觉得方好了的头风立刻发作起来,惨白着脸道:“扶太后去休息。”一旁瑟瑟发抖的宫人顿时战战兢兢上前。
窦太后并非寻常女流之辈,心志坚定于常人,并不一味沉浸在悲痛中,平复下即刻道:“心肝儿的事要查清楚,皇帝要给朕一个交代。”
又望着安泰道:“你阿兄是皇帝,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你不可过分为难他。”
安泰道:“我只盼阿兄能还我与元郎一个清白。”说完望着景云帝道:“阿兄今日不是派人去抄我家,可抄出什么来了?”
景云帝顿时面上挂不住,今日万骑羽林将军已经来回报,并未有任何发现,但这消息安泰竟然也知道了,他望了一眼一旁的永仙,顿时知道是自己这爱女透露的消息。景云帝叹了口气,今日他还真有一瞬间不禁怀疑,难道自己真的错怪了元子期。
窦太后闻言叹道:“皇帝行事也要讲求证据,岂可轻信谗言。”她意有所指,景云帝即刻肃然道:“儿受教。”
安泰见他表情,知道自然一无所获,低声道:“倘若真有什么,怎么什么也搜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