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爷让人拿了银子,要走的就给了一封银元,让她们自行离去,陆续走了几个。
也又不想走的,眼神转来转去,孙福管事冷哼一声,在一旁高声道:家主发话,一概闲杂人等不便留于府内,曹公馆众人今日起送去纳文盟,月银一人三元,吃食府中提供,为期三年,若三年后曹公馆无人来接,待遇依旧,直至十年。此后生死不论,与白府再无半点瓜葛!
这话一出,那些有小心思的人都傻在当地,纳文盟距离省府不说千里,也有八百里地,荒凉无比,白九爷这是把他们都扔在荒野,也只比自生自灭好了那么一丁点。
这帮人见惯了繁华,加上容貌又美,正值青春年华,实在不愿去蛮荒之地,略微犹豫之后,也都上前领了钱,离去了。
最后院子里,只剩下三人。
有两个看起来老实本分,九爷问起,对方也躬身行礼道:小的是琴师,曹公子夸我们弹琴好,说等几年后他学成归国,还要我们弹琴。两人小心看了九爷,低声询问,我们不想走,还想留下弹琴,只求爷给根椽片瓦,遮风挡雨,我们等曹公子回来。
九爷点头应允,让孙福管事备车,送去津市那边的一处偏远宅院。
那两人倒是没有怨言,有地方住,就已松了一口气,给九爷行了大礼,跟着走了。
最后只剩下一个梳着学生头、穿了一身女学生衣裙的何莲春。
九爷看她一眼,眼神落在她身上新式衣服,略微拧眉,对孙福道:一并送走。
孙福管事躬身应诺,送了九爷离去,才直起腰来看向何莲春问道:你还有何诉求?
何莲春抱着自己的画夹,站在那有些迷茫不安,咬唇问道:我能不能留在这
孙福管事拧眉道:你当白府是哪里,什么人都留得吗?
何莲春红了眼眶,低头嗫嚅几句。
孙福管事不耐道:大声些说话!他就烦这种小姑娘,一副要讲话又委屈的样子,跟他们东院的人完全不同,他们一贯是要什么就讲出来,成与不成,在说的时候就已经有数,外头这些人讲话就是费工夫。
何莲春抬起头来,委屈道:我,我还没去学校呢!开学好久了,我还是想留在这里学画,年底也不麻烦你们,送我去北平念书就好,曹大哥说我天分好,能读北平艺专。
孙福管事道:曹公子答应你的事,与我白府无关。
何莲春急道:怎么会呢,曹大哥之前明明说过,要替我大哥照顾我的!
姑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是咱们也是帮忙,于情于理,凡事不可太过孙福管事停顿一下,道:我且再同你讲一遍,这里是白府,你既受白府恩惠,自当听从白府规矩,若不想去纳文盟,就拿银一封自行离开,至于你去北平念书也好,还是去找你大哥也罢,都由你。
何莲春落了泪,她从来没有这般无助过,一时害怕,嗫嚅道:我想去找我大哥。
孙福管事问:可有地址?
大哥年初的时候给我写过一封信,是东洋的地址
那好办,有地址即可,曹公子待你们厚道,留的钱足够买船票,我让人送你去码头,不出三日,送你去东洋寻亲。
孙福管事在东院多年,是一开始就跟在九爷身边的老人,一心一意都为了九爷着想。他早就为井水巷这帮莺莺燕燕提心吊胆了许久,他们爷人事未知,虽厉害,那也只擅经商之术,这一帮妖精住进井水巷之后他就没少留神,如今一并打发了最好不过。
不过一日,井水巷众人被遣散干净。
九爷让人跟了两天,把这些人后续去的地方也略微探查一下,写信一并告诉了曹云昭。
曹云昭被家人送去留洋,现如今只有轮船可坐,去西洋一趟足要三个月,前期还有些蔬菜瓜果,后头几乎都吃土豆泥,十分艰苦。算算日子,曹公子如今还在轮船上,未能落地,这封信到了的时候,也差不多靠岸了,也不知他收到之后作何感想。
这边刚上船,一屋子的人就都散了。
九爷处理完这些事,心里依旧静不下来。
起初是看书时总是想起那日在山上之事,再后来,有商会的人进来同他议事的时候,他也有些走神,被连喊了几次,才恍惚回神。
孙福管事送了汤过来,小声劝道:爷可是累着了?不如歇两日,活儿哪有干完的一天,不急在一时。
九爷低头喝汤,尝了一口,又停下来。
孙福管事愣了下,问道:爷,可是这牛骨汤哪里没做好?我瞧着这两日天气冷了,让人煮了些热汤
九爷摇头,一口气喝完那一小碗汤,把空碗放在桌上问道:璟儿还未回来?
是,不过黑河那边送了信儿回来,说是二少爷在那边倒腾了两船货,把小谢留下帮忙了。孙福管事自从得知谢璟救过自家主子,对谢璟就格外好,尤其是这孩子在东院众人眼前长大,感情自是不一般,他听九爷提起也感慨道,今儿小厨房炖汤的时候还说起呢,一劈筒子骨就想找小谢,他最爱吃烤过的牛骨髓,骨头汤也喜欢喝,这几天厨房的大师傅老是不小心多炖上一碗汤,忘了小谢不在,把他平日那碗汤也一并做上了。
九爷拿帕子擦了擦唇边,淡声道:是出去的太久了。
孙福管事问道:那我写封信,催他回来?
九爷点头应了。
孙福管事领命下去。
还未等到晚饭时候,九爷又改了主意,把孙福叫回来,对他道:备车,我明日亲自去一趟黑河,明禹做事太过张扬,两船货物不是小事,我去瞧一眼才可放心。
孙福管事连忙应下,去备车了。
天色浅白,刚亮,东院的车就出发了。
九爷先去了前面主院,跟白老太爷辞行,不过老太爷不在府中,他也未多停留,径自离去。
白家如今已交到白九手中,老太爷留在省府也不过是为他坐镇,并不多管束他做事。
九爷车队一行拔程,行进速度并不比骑马慢上多少,一路尘土飞扬。
张虎威等人分了两队,前面探路,后面护着,马匹精壮,马蹄声落在地上发出震颤闷响,向北而去。
黑河。
谢璟坐在一家茶馆里,一边喝茶,一边抬头看着外头街上的人。
现在是黑河众商号生意最为忙碌的时候,过了九月,此处就开始落雪,再等上两月,便要大雪封山,河上也行不了船。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穿着各异,除了当地商人,还有好些洋人掺杂其中,俄国人占了三成,另外有些东洋人也有不少,操着各式口音,在边境商户谈论生意。
谢璟看了片刻,茶馆里迎面进来一行人,为首的老者长衫夹袄,头戴一顶皮帽,上头缀了松绿石元宝扣,北地最为常见的商人打扮。老人身后跟了三个保镖似的高壮汉子,清一色黑色短打,十分规矩,但眼神也够锐利。
谢璟看到来人,身形僵了僵,努力转过视线,低头看着茶杯认真喝茶。
茶馆生意极好,老人转了一圈,没有空桌,被小二带着过来拼了桌子,拱手笑呵呵道:这位小哥,实在抱歉,可否让老朽跟你挤挤?只喝一杯茶,歇歇脚。
谢璟拼命忍住想要站起来躬身行礼的冲动,僵硬点头道:可。
待老人坐下,他连茶杯都不敢看了,扭头直直盯着街面上的人,假装在努力看那些人。
老人头发花白,但精神瞧着很好,脾气也不错,还在同谢璟攀谈:小哥是哪里人?
谢璟脑袋里转过许多回答,在最短的时间内挑了一个,沉着道:省府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