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莲春穿着一身女子学校的校服衣裙,哭得声音也大,喊着要他们给曹公子打电话。
柳如意依旧一言不发。
她此刻挺直脊背,坐在那里,安静让大夫治伤,待纱布解开才发现她脖颈上伤得极重。柳如意佩戴的银簪钝,并未见血,但也没比见血轻到哪里去红肿血痕横在雪颈,像是一道蜈蚣疤痕趴在上头,殷红可怖。
大夫吸了口气,不自觉下手都轻了些,她也配合治伤,低声道谢,只嗓音哑得厉害。
谢璟瞳孔缩了一下,他能看得出,柳如意当时下手没留余地,若不是银簪钝重,人大概已经没了。
何莲春还在哭嚷,谢璟拿了茶碗放在木桌上,碰的一声,震得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谢璟淡声道:这里不是曹公馆,是白家产业,还望两位小姐自重,至于找人,想必两位也曾见过曹公馆的管家吧?若要找曹公子,可让管家代为通传。
何莲春咽了一下,低头小声道:找过了呀。
找过,但没找到。
这就是两回事了。
曹云昭此刻被家中看管起来,眼瞅着就要送去国外,压根就顾不了那么许多,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给这些人找一处安身立命之所,找一个可庇护她们的地方,已是尽了最大努力。
谢璟看了王肃,微微颔首,示意他问。
王肃怔了一下,忙咳了一声,站出来问道:你们二人,为何打架?
何莲春赌气道:我可没打她,她撕了我作业,还打了我一巴掌呢!
王肃转头问:柳如意,可有此事?
素白如梅的柳如意坐在那里,神情未变,哑声道:是。
为何如此?
她羞辱于我。柳如意抿唇,详细却又不肯说了。
王肃问了半日,又叫了院子里其他人过来做了旁证,好半天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边院子里住的叫何莲春的姑娘,家中落魄了,因兄长曾和曹云昭一同读过两年大学,就把妹妹暂且托付给了曹云昭,自己跑去东洋博前程去了。曹云昭倒是有情有义,对待何莲春也大方,依旧出钱供她念书,学画,若是没被抄家,年底大概还要送何莲春去北平艺专念美术。
何莲春有几分天赋,尤其是西洋油画,画得极好。
她一直被兄长保护的好,性子天真,对家里的事也不怎么管,一心扑在绘画上。
之前在曹公馆还好,曹云昭也喜欢艺术,还和她一起画西洋画,但曹公子的小公馆如今被抄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留下,全部美人一股脑送来这里。其他人要吃要喝,也就算了,这位倒好,要模特。
王肃不解:什么叫模特?
同院另一位姑娘扭过头去,另一位少年大方一些,对他解释道:就是让人脱光了,站在跟前,比着画!
王肃:!!!
王肃脸红脖子粗,好半天都不敢再看这小院里的人,支支吾吾道:你们,你们怎可如此,这也太太不止羞耻
那少年撇嘴道:何莲春和我们不同,我们是曹公子买进来的,她是半个主人。
旁边的人也略有些不忿,跟着道:前几日你们巡逻,不让外出,我们都听话,一个人都没有出去的。结果那位画瘾上来了,对着镜子画自己还不够,偷偷趁着柳如意趁她沐浴时不备,偷偷画了几张。哎,柳如意发现之后,先是撕了画,后又拿银簪子寻死,闹得不可开交,要我说这事儿柳如意是苦主,撕她几张画算得了什么
可不是,柳如意虽出身不好,但也是淸倌儿,只卖艺不卖身,何莲春摆明了故意羞辱于她。
我瞧着倒也不大像,何莲春年纪小,又念新式学堂,大约也不是故意。
她不是故意?那么多人不画,偏盯着柳如意,还不是柿子挑软的捏!换了我,她敢这样,看我不挠花她的脸!
柿子软不软不好说,但绝对是最漂亮的一个。
何莲春蔫儿头耷拉脑袋,坐在那里,被王肃训话,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她,她长得好看,我忍不住就画了。
王肃苦笑。
他觉得还是曹公子最厉害,这么一帮人,居然还能收集放在一处。
谢璟在一旁同大夫说话,问了病情,得知没有性命危险只需静养之后,略放下心来。
柳如意坐在那里,脸色苍白,一副病美人模样,我见犹怜。
她的美不是自己装扮出来的,而是外人瞧见,就忍不住心软,柔弱无骨一般,只等一棵大树,好傍身依靠。
谢璟瞧她,觉得这藤萝并不算脆弱。
他等大夫留了药膏离开,站在那处对柳如意道:下次若要动簪子,别对着自己。
柳如意抬眼看他,目光平淡。
谢璟也未多言,起身离开。
白九爷忙碌一天,省府近些日子颁布了新政,虽还未定,但听着意思要开水陆贸易章程。
北近俄罗斯国,东靠朝国,都是山水相依之地,若是两国间海禁废除,各方面都对民商极为有利,北地商会特意来人前来询问,九爷陪同商议,一天听下来,各方面消息都极为积极,让商会的人精神振奋。
九爷忙完公事,掌灯时分才回府。
进了东院,又叫了几位管事来谈事,连饭都是在书房用的。
一直等忙完了,九爷才觉察出有些安静,问了身旁人道:璟儿去哪里了?
孙福管事躬身道:小谢去外头忙了。
忙?他能有什么忙的。
井水巷那边出了点事,小谢跟王肃一同过去
孙福还未说完,就见九爷手上绢帕扔到桌上,不悦道:那些人倒是事多,备车,我去看看。
第63章 曲中意
九爷没有开车,只带了张虎威几人赶过去。
离着偏远,赶过去时已点了灯笼,挂在马车一旁。
同行的护卫身穿暗色服饰,脚步也轻,跟在马车一旁不易被人瞧见。
快到井水巷的时候,忽然听得前面一阵骚乱,马车未停,行了不过几步忽然有一个陶土花盆从墙头砸到马车跟前,砰地一声碎了一地!惹得马匹受惊,嘶鸣一声,车夫立刻勒住缰绳:吁,吁
砸了东西拦住马车的人不等去找,自己冲了过来,挡在马车前叫嚣:下来、下来!今儿不管谁来,都不准从这里过,知道前头办事的是哪家的人吗还未等他说完,就被包抄过来的白家护卫一个个反剪双手按在地上,前头那个放狠话的也不例外,张虎威亲自出手,反剪双手之后,还踢了他膝窝一脚,顿时让人跪在前头。
那人还想叫嚷,却听得太阳穴那咔哒一下声响,紧跟着冷冰冰的枪管抵在脑袋上,他认得手枪,顿时喉咙里像是被挤过一般,声音戛然而止,额上冷汗都滚下来。
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掀开车帘一角,轻咳一声问道:你们是哪家的人?
跪在那的人一听声音心里就咯噔一下,心知不好,支吾两声,被张虎威拿枪磕了脑袋一下,斥问道:爷在问你话,还不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