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厉的剑锋在近在咫尺的眉心。
收回的长剑拨开了等腰高的草芥,剑鞘上的水波流纹在日光下好似活了一般,深蓝色的下装被深色麻绳束着腿,好似一个个狰狞的高大巨人在近在咫尺的草堆前走过。
——“你是全知道了是吗?”
——“我带你去西南,可不是让你给我惹事的。”
——“现在死了,我送你一个全尸。”
冬日的湖水带着还未完全化掉的冰冻,落入鼻腔间呛得人头痛欲裂。
波光凌凌的水面上,背着手站着一人。
清瘦修长的身影在水波中被拉长,狰狞的好似话本中的修罗。
“娘娘!”谢病春见她后背全是冷汗,神思恍惚心中一惊,大喝一声,“回宫。”
明沉舟整个人就像被两股力道拉扯着,一下子回到了西南的寒冬,一下又是明府的冬日,纷乱繁杂的声音在耳边尖锐失真响起,此起彼伏,甚至重叠在一起。
一直蒙着雾的朦胧记忆中终于彻底散开。
“这个人怎么流血了还躺在雪地上,我去看看……没事,别拉着我,烦死了……”
“你别死啊……下次不能跳水了,我怕水……下次不会救你了。”
“小乞丐真好看……我带你会京城好不好……我舅舅家还有空房间内……”
“只要我有口饭吃,我也给你吃。”
“别不理我啊,我给摸了一个烧鸡来。”
“你腰上的伤口疼不疼啊……”
“小乞丐,你去哪了……呜呜,小乞丐……我害怕……”
小女孩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些画面她早已梦到过,那个小男孩虽然从未露出完整面容,可她看了第一眼就早已知道是谁。
往日里所有的回忆从未像现在一样,那些沉寂挤压多年的故事都飞快地串了起来。
所有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记忆突然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浮现在脑海中,疼得她想要打滚呻/吟。
——“我们这些水军一向在海上,如今来这里西南这种鬼地方,只求更大的荣华富贵,诸位兄弟与我出生入死,我是万万不会亏待你们的。”
那颗下巴处大黑痣在飘摇烛光中泛出油光,声音动情豪迈。
哭声,尖叫声,刀剑出鞘声,甚至是不断奔跑带来的喘息声,在脑海中隐隐汇聚在一起,炸得她泪流满面。
——“把这些老百姓都杀了,就当是我们交战的功绩。”
那双狭长下垂的眼睛透出杀气,举起的巨刀光亮面甚至能倒映出草丛中惊惧的一张面容。
——“杀,只要把他们都杀完了,郑相不会亏待我们的。”
鲜血横飞,断肢一地,到处都是死人。
明沉舟被人紧紧抱在怀中,睫毛上都挂着冷汗,头疼得似乎要裂开,一抽接着一抽,好似记忆中一道道带着血的刀锋当真落在她脑袋上一般。
“疼……”
“不疼,没事!太医马上就来了。”
她的手被人紧紧握着,耳边是温柔的低喃声。
“谢病春。”
她惶然地睁开眼睛,盯着那双漆黑的瞳仁。
记忆中,只是露出一双漆黑死寂眼睛的小乞丐终于露出全部面容。
赫然是谢病春年幼时的模样。
“别走……”
她眼尾湿漉漉地看着他,喃喃自语。
谢延站在门口盯着两人紧握的手,失神看了一眼,这才移开视线。
“太医呢?”
“一刻钟前就去清了,马上就到了。”英景看着并未踏入屋内,只是站在门口的小皇帝,心惊胆战地回答着。
“嗯,我在偏殿,让太医好了来我这边。”他低声说着。
“是。”
“去抬一个屏风来,让太医隔着屏风诊脉。”踏入偏殿时,谢延突然出声说道。
英景一惊,悄悄抬眸,却只看到小皇帝挺拔的背影,以及身侧的绥阳正拿出折子递到他手中。
万岁勤勉,早已天下皆知。
瑶光殿慌乱一片,刑部死牢却是寂静无声。
郑樊失神地坐在床上,一张脸被烛火笼罩着,阴暗不定。
“若是西南那批人死了,我们尚有一线生机。”许久之后,郑樊喃喃自语,“只是我这个首辅也要走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