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大雪下个不停,这个冬季实在难熬啊,幸好他们的万岁已经下令各处妥善安置灾民,甚至还设了救灾钦差,委派黄行忠和安悯冉一同去雪灾最严重的几个地方督查。
这样的皇帝,是他梦寐已久的。
他盯着跳动的烛火,突然生出一丝迷茫。
那他,到底为什么要答应薛珍珠的诱惑。
烛火在屋内静静地燃烧着,正中的金色兽形蹲地暖炉时不时发出炭火燃烧到极致的声音。
滚烫喧嚣的炭火终于要熄灭了。
他的视线中飞快闪过一个身影,但很快便又消失不见了。
“是权力啊。”明笙喃喃自语,自嘲着,“何必拿其他人做挡箭牌呢。”
做了十年的次辅,首辅之位遥遥无期,自己的年纪也逐渐上来了,不是所有人都是郑樊,七十岁了,还稳坐这个位置。
他出生在一个好时间,可他没有。
当今万岁,可不是前两位守成之君,容不下太有主意的内阁。
盯久了烛火,他突然眼底酸涩起来。
他失败了,一败涂地。
他的徒弟安悯冉不堪忍受这个事实,宁愿大冬日去做吃力不讨好的钦差,也不见见他。
他,他念了那个二十年的人,走了。
全都没有。
他缓缓闭上眼,掩下所有情绪。
“来了来了,热酒,还有炭火。”
与他一直值夜的小黄门,是一个圆润敦实的人,一手拎着酒碟,一手提着炭火,脚步沉稳地走入殿内。
“厨房给明相做的,奴婢又多拿了一壶酒,来暖暖身子,雪下得太大了,外面太冷了。”
他一笑起来格外和蔼,把酒菜放在茶几上,自己则手脚麻利地给正中已经烧尽的暖炉添上炭火。
“等会就要换岗了,等会应该是小郑相来。”他说着。
明笙盯着面前的酒菜发怔间,突然听到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声。
“怎么是您来了,不是说是小郑相吗?”门口的小黄门惊讶说着。
外面热闹了好一阵子,收伞的收伞,掸雪的掸雪。
明笙抬眸,正好看到厚帘子被人掀了起来。
郑樊颤颤巍巍地被人扶了起来。
“如深不争气,大冬日病了,我只好替他来了,总不好让太皇太后路上冷清。”郑樊依旧吊着嗓子,慢慢吞吞地说着。
明笙愣愣地看着他。
郑樊和和气气的做到他边上坐着:“看来是我来找了,打扰子肃吃饭了。”
两人公事十一年,从未红过脸,倒也不是关系有多好,不过是两只老狐狸罢了,两人斗了十一年,从一开始的雷霆忘记,到现在的不动声色,各有胜负。
他了解郑樊,郑江亭只要不是死了,爬也要爬到柏寿殿守夜的。
“阁老。”他轻声喊了一声。
“吃吧,子肃,外面的雪下大了,早些回去吧。”郑樊和善说着,关心后辈,拳拳之心。
明笙食不知味地夹了一筷子,郑樊已经伸手去烘手了,和小黄门说说笑笑着。
“我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季了。”明笙突然开口说道。
郑樊一愣,手指微微弯曲,随后放回膝盖上的绒毯上,看着他,轻声说道:“哪里的话,我自上了六十岁,年年都是这般想的,年前还大病一场,幸的万岁垂怜赐药,这不是也都熬下来吗。”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小黄门机敏,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明笙怔怔地看着他。
这位内阁首辅杀起人来从不眨眼,可劝起人来也是满目真心,令人酸涩。
“咱们这位,是个好的,比之前两任,勤勉果断,比之太宗高祖又温柔和善。”他缓缓说着。
明笙缓缓闭上眼。
“你年纪也大了,致仕未必不是好事。”
郑樊的声音冷静又沉稳,在温暖的殿内也让人一个激灵。
“这酒是厨房给的吧,江南的酒,香得很。”他伸出满是老年纹的手,颤巍巍地搭在银壶上,缓缓说道,“太冷了,我喝一口,子肃不介意吧。”
明笙摇头,一双眼似有水光闪过,但细看去不过是窗外太亮的白雪。
郑樊当真拎起酒壶,高高举起,仰头喝了一口。
“好酒好酒!子肃,是好酒啊。”
他把酒壶放回桌子上,小声说道:“我去内殿休息一下,就不打扰子肃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