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病春在黑暗中的身形许久也不曾动一下,此刻主动说话,便也猜不透他的用意。
明沉舟回神,脸上笑容越发殷勤。
“誉王声势如此浩大,且受太后和郑氏父子制约,若是此事成了,只怕对你我不利。”
她主动站了起来,坐到谢病春身边,话锋一转,一本正经地拍着马屁:“当然我也知掌印算无遗策,按理不会出意外。”
谢病春转着银戒的手一顿,也不是是因为明沉舟的话,还是她毫无忌讳的动作。
明沉舟这一坐才发现这栏杆的位置不大,坐了两个人便显得有些拥促。
衣摆不经意间叠在一起,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淡淡的梅花香浮盈在夜色中。
她坐下的一瞬间察觉出不对劲,下意识有些僵硬,但又忍着一瞬间升起的战栗感,向后动了动,这才继续开口说道。
“就是想来得个准信,免得乱了分寸。”她估摸了一会,最好决定老实交代。
谢病春闻言只是动了动双腿,修长的腿横在地面上,碰到了石桌边缘,衣料摩擦的声音在耳边一闪而过。
她虽不曾说话,但莫名让明沉舟有些心虚。
“说起来还有一事想着也该询问一下掌印。”她岔开话题,故作镇定地说着。
谢病春不语,继续听她说下去。
“谢延至今还未启蒙,我想给他找个老师。”明沉舟也不恼他的反应,继续自己说道,“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合适的。”
这话说完,气氛短暂地停了一下,随后明沉舟直接问道:“掌印可有什么推荐。”
“问我?”谢病春的声音古怪响起。
明沉舟神色不变,半靠在栏杆上,笑眯眯说道:“之前看掌印房中放着不少书籍,又听英景说掌印字写得好,想来掌印会有更好的建议。”
凉亭的气氛莫名沉寂下来,大概是夜风渐起,风云变幻,顺着寒意飘来荷花池里泥泞的味道。
两人下垂的衣摆在北风的拨弄下不知不觉落在一起,带着点深夜旖旎的滋味。
谢病春突然低低笑了一声。
“内臣不过一个司礼监太监,粗通笔墨。”他语气平淡地说着,黑夜模糊了那张冰白色的脸颊,看不清他的神色。
“掌印入宫前便能读书识字,书架上的前三史一看便是旧书了,怎会粗通笔墨。”
明沉舟缓缓说着。
黑夜中,谢病春连着声音含着冬日夜风,冷淡平静说着:“以前没学完,无聊时自己翻的。”
明沉舟挑了挑眉。
大周学院教学中,前三史是学子最后一轮,也就是修身之后的入世必学课程。
前面繁多庞杂的书籍,便是挑要紧的也有三十几本,因此若是要学到这三本,寻常人至少也要十七/八岁的年纪。
谢病春明德十一年入的宫,那一年他才十二岁。
明沉舟心思微沉。
谢病春冒头那年便有人打探过他的身世背景,可得到的不过是杭州钱塘人,无父无母,亲族散落,后面生活所迫这才入宫,再细一点的内容便是一点也没有。
若是一个普通人的生活轨迹确实如此,无人在乎,无人慰藉,便也无人知晓。
可谢病春是吗?
要知道,一个人的光芒是遮挡不住的。
“掌印执掌司礼监多年,想来也有认识的人。”明沉舟殷切开口,热情邀请他为谢延择师,“掌印推荐的人,总是能让人放心一二的。”
“娘娘还未坐上那个位置,便开始替五皇子打算了吗?”
没多久,谢病春似笑非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沉舟抬眸看他。
“还是,娘娘准备卸磨杀驴。”
荷花池漆黑一片,远处高高挂起的宫灯被风吹灭,只剩下一层白霜一般的月光落在地面上,隐约只能看到各自两人的轮廓。
明沉舟心中一冽,脸上的笑意逐渐敛下,可借着夜色的遮掩,反而拖长声线,懒洋洋地注视着身前之人。
浅色琉璃的水色眼眸倒影着面前之人的身影,若是认真注视着人,涟漪水光下便都是缱绻和深情。
“掌印何必如此谨慎,谢延如今已经五岁,到现在连千字文都只学了一半。”
她靠在红柱上,裙面艳丽复杂的花纹不小心盖在谢病春玄色衣摆上,陡然间似乎就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明沉舟苦恼说着,“不识字,不识人,怕是以后会给掌印惹麻烦。”
谢病春的身形微微一动,他透过夜色静静地看着面前信誓旦旦的人,浅瞳明亮,神色热切。
好似真的对着他有着一心一意的信任。
他轻咳一声,最后收回视线,敛眉说道:“内臣不认识什么大儒。”
明沉舟微微挑了挑眉。
“娘娘当真觉得此事已经十拿九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