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沉舟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扇柄,不经意侧首去看,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那人在拥挤的人群中奋力向前挤着,却又每每被兴奋的人群挡在身后,半步也不能挪动。
她蹙眉,还未凝神细细看,突然感觉马车停了下来。
外面熙熙攘攘的尖叫声宛若被掐着脖子的鸭,还保持着伸张的趋势,可声音却又戛然而止。
明沉舟下意识朝着唯一一处动静望去。
白马红衣,一面赤黑白虎大旗在他身后迎风猎猎,大红色的披风在秋风中飞扬,最后又倏地落下,温顺地贴服在马上之人的肩背上。
——西厂。
明沉舟看着旗帜上的花纹,又看着那人身后沉默威严的飞鱼服,手中的团扇转得越发急促,金玉叮咚之声泠泠作响。
那人就是……
谢病春!
她的目光落在为首之人身上,却不料正和那人阴霾漆黑的视线撞在一起。
冷气森森,秋霜逼人。
明沉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旧觉得背后汗毛直起,好似脖颈间不知不觉缠上一条冰冷的蛇尾,最后不得不先行移开视线,避开那道骇人的光。
——怎么就和这个煞神撞上了。
“不是说一月后才回京吗?”领头的代王嘴角发苦,“掌印此番南下为了灾民劳心费力,一路舟车劳顿,为名为国也是辛苦,眼下不如先行快马回宫,洗刷一番还能赶上喜酒。”
他一边说一边注意着马上之人的神色,心中惴惴不安。
谁不知道谢家和明家有仇。
为了促成这桩婚事,三方势力可是难得合力把这座大神支出京城这才慌忙完成婚事,怎么偏偏赶上这个节骨眼回来。
“圣上大喜,内臣如何不特意赶来。”
周围一片死寂,忌惮畏惧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说话之人身上,可谢病春神色自若,说话间神色不动,眉眼平稳,就像是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是是,也是这个道理。”代王话锋转得快,忙赶着迎合下来,“那就更耽误不得掌印去沾沾喜气了。”
谢病春抬眸随意扫了一眼代王,最后落在身后被重重包围的仪车上,冰白脸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他牵着缰绳的手指微微一动,白马便朝着马车的方向小小走了一步,但很快又被马上之人阻止。
周围诸人皆是如临大敌,神色紧张。
“何必舍近求远。”他声音清亮,隐含冰冷之色,眉眼微微低垂,“以后也是内臣的主子,大喜之日相遇,不如让内臣陪着娘娘一同入宫。”
明沉舟眼皮子一跳,下意识抬头,便又看到谢病春森冷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中莫名咯噔一声。
代王大惊失色:“这,这如何……不合规矩啊。”
他莫名觉得气虚,后脑勺发凉,声音也逐渐降低。
——这个煞神要做什么!
他心中忿忿,却也只能在心底无能暴怒。
偌大的人群安静地只剩下秋风吹过街边招幡的声音,代王坐在马上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既然如此,便有劳提督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寂静的车队中骤然响起。
明沉舟大大方方地掀开面前的青丝蛟纱,露出一张明媚娇嫩的脸庞,对着谢病春温柔却又不失恭敬地说道。
“久闻不如一见,能得掌印护送,是沉舟之幸。”
谢病春是皇帝心腹,皇帝为他特设西厂,又兼司礼监掌印,手握锦衣卫,满朝文武无人能及这般荣耀,当真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敢当。”谢病春缓缓走到她面前,眉眼低垂,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身着吉服的女子。
漆黑阴森的目光就像是一张网慢慢收紧的网,无声盯着人看时,只需一会儿便觉得窒息。
明沉舟嘴角不由微微抿起,右侧的梨涡便慢慢现了出来,可目光却又丝毫没有退缩,迎向他的目光,神色镇定。
谢病春松开一直握着缰绳的手,突然朝着她伸了过来。
远处的代王看得莫名心口发紧,生怕这脾气阴晴不定的人把人一把扯了下来,正打算去劝架却又猛地瞪大眼睛,僵在原处。
只见权势滔天的谢掌印半弯下身子,大红色的披风在空中滑落飘荡,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指落在明沉舟鬓间。
“娘娘的珠玉缠住了。”
他声音就像是夹杂着寒意,缓慢又幽喊,最后落在耳边,只觉得耳朵刺骨,头皮发麻。
明沉舟的脑袋不受控制地往后动了动,只见面前之人手指上的珠玉串子如水一般落了下来,最后和自己的脸颊碰了个正着。
似乎还带着那人掌心的冷意。
“不要误了吉时,启辰吧。”
舌头终于被鸟叼回来的代王立马出声,硬着头皮说道:“掌印不如同我一起……”
“尊卑有序,不可乱了分寸,殿下乃皇家子嗣,何等尊贵,内臣不过是天家奴才。”
谢病春神色冷淡地拒绝着,策马走到仪车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