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那一局棋,最后还是苏凉赢了。
并不是赢在叫将的那一手——在那之后,对面的老乡顺利解将,化解危机,两人接着之前的残局,走了好几个来回。
这似乎是没必要的事情。这种时候,胜负都已经变得无关紧要,认输也好和棋也好,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然而就是这么无关紧要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们谁都没有说出口,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你一下我一步地走着,也没有再交流什么。
不是为了争胜,也不是为了说话。仿佛只是单纯想延续那种你来我往的状态,单纯就想两个人坐在这儿而已。
然而一切终是要结束的——每一场挑战都有限时,苏凉用来计分的腕表已经发出了“哔哔”的提示音。
苏凉望了眼响起的腕表,不太高兴地蹙了蹙眉,对面的“年轻人”则已配合地伸了个懒腰。
“看来今天就只能先到这儿了。正好我也该下线了。”他语气轻松地说着,又看了眼棋盘上的残局,微微眯起了眼,“至于现在这局势……诶,看着好像是我占上风了啊。”
苏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无所谓的点了点头——此刻对方刚刚走完一着,正要轮到她的回合。至于棋盘上,对方的一枚黑炮已经压在了苏凉这边的底线上,直逼她家帅棋。红帅与黑炮的中间,正好还夹着一枚己方的红士。
炮能隔山打,这枚红士不撤,再下一回合,那枚黑炮就能击中苏凉的帅棋。偏偏这枚红士还没办法撤——士这个棋种只能斜着走,目前这枚红士要走,只能往斜上方走,落到红将的正上方。然而那里已经有另一枚红士在了,恰好堵住它的走位。
那枚红士同样堵住了红帅的去路,让它没法往上方移动——换言之,苏凉的帅棋,已经无处可逃。
目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棋子能来救驾……要是放在普通的象棋里,苏凉可以说是已经被将死了。
她本也想着,这种时候干脆体面认输就好了;坐在她对面的“年轻人”,却弯着唇角看着她,眼神明亮,又似带着些期待。
再看他迟迟没有要宣布结果的意思,苏凉明白了——他还在等自己下。
他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还有没有办法能够靠言灵翻盘。
苏凉:“……”
嗯,怎么说呢,其实她对这局棋的胜负已经不是很看重,因为后半局对方一直没有用言灵,她也没有动用言灵的打算……
但既然对方现在想看——那肯定不能拉胯啊。
苏凉当即坐直身体,以一种认真到仿佛要冒光的眼神盯向棋盘,表情之凝重,不像是在打娱乐赛,像是在打boss怪。
十几秒后,却见她眉毛微动,唇边缓缓扬起一个弧度。
“那个,不好意思,我象棋基础一般,所以想确认一下。”她抬眸看向对面的“年轻人”,“在象棋里面,‘将’和‘帅’是不能直接照面的,对吧?”
“没错。它们之间必须有其他子力隔开。如果没有的话,就叫做‘飞将’。”对方轻轻点头,“也叫‘对面笑’。如果出现这种局面的话,后手可以用自己的将把对面的将吃掉……不过这种规则很不正规,一般就街头象棋用,正式的比赛里不会有的……”
注意到苏凉再度蹙起的眉头,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又轻轻地笑了起来:“不过我们本来也不是正式比赛,就按街头的规则来好了。”
他说着,往棋盘上一指:“请。”
苏凉感谢地笑了笑,旋即将手指放在了自己的棋子上——不过她没有急着移动棋子,而是先轻声念了一句,“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话音落下,便见原本挡在红帅上方的红士发出“咔咔”声响,鲜艳的色彩急遽褪去,旋即便原地化为细细粉尘,自行向边上飘去。
——如此一来,红帅上方的位置便空出了。
而它与对面阵营的黑将,正与它位于同一条纵线上,两两相对,中间再无其它棋子阻隔。
正构成了对方先前所说的“对面笑”。
既然“飞将”规则成立,苏凉也不再客气,提起己方的红帅,直接越过河界,单枪匹马闯入敌营,“啪”一下盖在了对面的黑将上。
“将军。”
“……”那“年轻人”显是没想到苏凉的“飞将”居然是这么个操作法,瞪大眼睛盯着棋盘看了片刻,肩膀开始一下下地耸动起来,喉咙里亦跟着发出阵阵闷笑。
“我猜到你会设法处理掉这个‘士’,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这样……居然就这么灭了!天哪,这真是……我记得这种叫什么、什么来着……”他拍着桌子,连连摇头。
苏凉适时补上一句:“队友祭天,法力无边。”
“诶对对,就是这个,我以前玩cs*的时候,也经常这样。嗐,那时候被骂的啊,平台还要惩罚。诶对了,你知道cs吗……”那“年轻人”语速越来越快,见苏凉点头,又猛地一拍手掌,张口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苏凉的腕表更加急促地响了起来。
提示音再次出现,告知他们的对战已超时。老乡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才刚刚生动起来的表情,又缓缓敛了下去。
“行,那我就不耽误你了。”他顿了片刻,轻声说着,动作生硬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苏凉这才注意到,他的走路姿势其实很怪。
很慢,步伐很小,落下的步子也很浮,肢体僵硬,一站起来,就先伸手去找附近的倚靠……
就好像是不太会走路一样。
苏凉微微蹙眉,立刻伸手去扶,对方却只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
“没事,我准备下线了。今天还约了检查……”他低声说着,“你……你现在是在东篱备战区吧?一个人大老远在外不容易,如果有需要,可以去找那些同一个备战区的人……”
苏凉知道他说的是谁,当即应了一声,那“年轻人”又笑了一下,顺手从石桌上拿起了一块月饼。
月饼很圆,表面油亮。饼上还盖着一个红戳,写着“阖家团圆”。
他盯着这月饼看了几秒,咬下一口,细细咀嚼一阵后,笑着摇了摇头。
“我果然还是很讨厌瓜子。”他说着,却还是将这枚月饼拿在手里,当着苏凉的面,一步一步地往外挪着,穿过光门,背影消失在苏凉眼前。
剩下苏凉一人,坐在凉亭里,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呼出口气,起身收拾起一桌东西。
场景内一时十分安静,就连那些飘在虚空中的弹幕,也陷入了一种异样的静默。
并不是因为无话可说,大多只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不知从哪一句言灵开始,这个场景内的气氛,就起了微妙的变化。苏凉现在的观众群又以羽人居多。而羽人,又恰恰是对情绪最为敏感,最容易被言灵情感影响的种族之一。
一遍又一遍重复的“门有车马客”,一层又一层叠起的情绪共鸣。羽人的词典里没有“乡愁”这个词,但在这一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同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