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有人来为他们收殓尸骨,他们就这样在无人问津的自然中风化成沙,你不分我,我也不再分你。
商陆不确定自己的嘴唇有没有动,有没有把这些画面一五一十地说给柯屿听,他有没有听到。他的心里很暖,但手指头很冰,只有当柯屿的眼泪滴在他脸上时,才是他唯一在人间能感知到触觉。
你别哭了。
宝贝。
飞机降落在医院停机坪,急救通道早已打开,担架车的滚轮飞溅起雨水,潮湿明亮的走廊内,柯屿被阻拦在急救室外。他松开商陆的手,看着它从担架上垂下。时间被拉到很长,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包括巨大的应急发电机的轰鸣,柯屿只听得到自己沉重、恐惧的呼吸声。
如果——如果,这就是他和商陆的最后一次肌肤相触——
“柯先生!”mike当机立断拦住他,近乎半捆半抱,“相信医生,已经到医院了,只要止住血输上血,一切都会平稳的!”
蓝色卷帘拉上,医护脚步纷杂,手术刀剪刀镊子在银色托盘内被反复拿起,被染红的止血棉花大团大团压入伤口,血浆告急从助理医师带有口音的声音中喊出,传入一墙之隔的柯屿的耳中。
他倚着墙根而坐,两手搭着膝盖,头深深地埋下,继而粗暴地抹了把脸。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柯屿心里一遍遍重复、一遍遍地默念,逐字逐句,字字郑重。也许是八百遍,也许是第一千遍,折页门被推开,急诊医生和护士鱼贯而出,递给柯屿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柯屿扶着墙,本能地喘了一下,一个笑还未完全浮出,他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
消毒水味真他妈难闻啊。
在睁开眼睛前,身体首先感知到身边有人坐着,也许是在床沿,也许是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开着的窗户中有风涌入,带着雨后天晴的清新和干爽,在微弱的风声中,一声纸面翻页的哗啦声轻轻响起。
柯屿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眼眸转向一侧,连带着脸也在淡蓝的枕头上侧了过去。商陆穿着灰色运动短裤坐在椅子上,右腿的膝盖处打着厚厚绷带。他手里卷着剧本,审阅的眸光一如既往的专注。
柯屿抿了抿唇,想笑,结果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
见了鬼,咳得他胸腔都痛了。
商陆抬起眼的同时已经扔下了剧本,他扶住桌角——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只能单脚行动的人竟比医护更快地到了柯屿身旁。
“醒了?”商陆抚开他的额发,“比我还能躺。”
他很深地凝视进柯屿的眼睛里,虽然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垂敛温柔的眼眸却让人感觉他是带着笑的。
“你的腿怎么样?”
医生进入,打断了商陆的回答。是个高大的白人,先是手量额温,继而查看点滴,确定一切正常后,她取下挂在一侧的病例本:“感觉怎么样?视线模不模糊?有没有觉得头晕?来,抬手,好,换一只,抬腿,很好,换右腿。来听一下,”她挂上听诊器,“咳嗽一声。”
柯屿依言咳嗽一声。
“没有大碍,继续吃药,静卧修养。”
“……”柯屿仰卧着扶了下额,“是我差点死了?”
“发烧变成肺炎,在这种地方,肺炎比我失血危险得多,”商陆淡淡地说,“你想比我早死?”
柯屿无语:“那让我抬腿干什么?”
商陆也跟着无奈了一下:“别问我,我不知道。”
柯屿的视线转向商陆的腿。
“还能跑。”
商陆轻言,言简意赅而轻描淡写,柯屿几乎就要滚下眼泪来。他不想再在商陆面前哭,好像一天到晚都很脆弱的样子,“渴。”他低下视线。
商陆像个人工智能,听了指令就从床头柜旁端起水,柯屿撑着床艰难起身,一口水喝得气喘吁吁,喝完看了商陆两秒,莫名低头笑了起来。
“以后多拍哭戏。”
“你什么癖好?”
商陆抚着他的脸侧,指腹温柔地摩挲:“以后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柯屿的一秒哭戏抵千万票房。”
柯屿又抿了口水,遏住心跳顾左右而言他,“这算不算工伤啊,一个残一个废,医药费能报销吗?”
商陆挑眉,看他能有多出息。
“向导十万美金,直升机十五万,还有……”
“我给你报。”商陆止住他的小账本,命令他:“喝水。”
柯屿依言又喝下剩下半杯温水,视线从透明的杯口抬起,话里有话的劲儿:“你就这么报答你的救命恩人?”
商陆很轻地歪了下脸,好笑地看着他,温言道:“你教我。”
柯屿不能跟他长久地对视,往往因心跳太快而败下阵来。他转过视线:“……以身相许什么的……不过分吧。”
“你想让我娶向导?”商陆饶有趣味地观察他:“口味有点重。”
“你——”柯屿猛地转过脸,正想大声抗议,不妨商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近了他眼前,“我什么?”商陆哄着他问,挨得这么近,鼻尖就要擦着鼻尖了,他的声音好低,有颗粒感。
“你……”
似乎更近了,鼻尖暧昧地、若有似无地触着,气息融进彼此的呼吸声中。商陆的眼神落入柯屿眼中,促狭但温柔,“我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柯屿紧紧抓着枕头,身体往后撑着,却也耐不住商陆得寸进尺。他的眸光将柯屿从眼睛到嘴唇都很近而缓慢地扫了一遍,最后停在他微张的唇上,“我不知好歹,搞错了报恩对象?”
他问柯屿,柯屿无声地吞咽了一下,在下一秒眼睁睁地被他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