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简宁乘着马车到长安的时候,闻人湙已经病体支离,时常昏睡不醒,白日里偶尔清醒了也是咳血不止。
深秋后万物凋敝,繁茂绿叶走向枯黄,院子里今夏还盛放的荷花也枯败了,是生命在走向无可挽回的衰竭。
闻人湙也随着深秋的草木迅速的枯萎,容莺只能看着他身体里的生机寸寸抽离。
他像花一样,可又不是花,那些花明年还会再开。
闻人湙清醒后伏在她肩头,轻声说:“我昨晚梦见与你成亲,你穿嫁衣很好看。”
她不想显得自己很爱哭,偏偏他一开口眼泪便忍不住了。
白简宁看到闻人湙病得这般严重,并不觉得意外,将自己遍寻神医后得来的解毒之法告诉了他们。
“闻人湙病得太重,再过三日便只能等死。我寻到了南岭的故友,与他钻研许久也只配出一方解毒的药来。只是此药凶险异常,他现在的身子恐会撑不住,服药一日内会暴毙身亡,撑住了便是此生安稳,你可愿一试?”
服药后多半会立刻身死,若不服药,他靠着白简宁吊命,还能与容莺相伴一月。
“不……”
“让他服药。”容莺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拒绝。
容莺定定地望着他,像是要将他的样子深深刻入脑海。
“去年除夕,我咬到了一个带铜钱的饺子,你让我许了心愿。”
她许愿,是要闻人湙好好活着,再也不要再受苦了。
闻人湙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了一声,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信你。”
随后他抬头对白简宁说:“试药吧,无论是何种结果,我都接受。”
——
服药过后的闻人湙很快便大口呕血,发黑的血渍浸透了衣襟。
如此状态下,连白简宁也只能是束手无策,只能看他自己是否挺过这一关。
闻人湙的脑海中是一片混沌,五脏六腑剧痛难忍,如同被绞碎了一般。最后也不知为何,似乎眼前出现了光亮,身上的痛楚随之消散,面前的漆黑化作一片熟悉的景致。
穿过落英缤纷,一众亲人都在此处,他看到了母妃与父皇坐在庭院中下棋,一旁的阿姊正在弹奏古琴,见他来了,立刻说:“是怀璟回来了,他今日没去太学,必定又逃去梁王府了。”
他下意识张口要辩解,母妃便笑着说:“怀璟似乎很喜欢梁王的小女儿,还为她取了名字。”
太子正盯着棋盘皱眉,听太子妃这样说,便抬头看向他,问道:“你母妃肚子里的兴许就是妹妹,日后名字给你来取,如何?”
阿姊立刻道:“那不行,说好要我取名字的。”
“若要争,那还是让你们母妃来取名。”
祖父听完朗声大笑起来,对着他的方向招手。
一切都很真实,伸手便可以触碰到。故人仍是旧时模样,连母妃亲手栽植的绿梅都正开着,尚未被一把火烧成焦炭。
眼前的亲人都鲜活地存在,并非化作天上飘散的灰屑。
困了他二十年的梦魇逐渐褪去,化作他此生都再难圆满的美梦。
见闻人湙不动,太子妃又温柔地催促道:“过来吧怀璟,已经没事了。”
太子也看向他,耐心道:“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到我们身边来,从此便能解脱。”
阿姊也问他:“我们都在这里,你还在等什么?”
闻人湙置身梦中,也不禁迷茫了起来。
曾经日思夜想的就在眼前,他还在等什么?
他实在是很累,走过去就能得到求之不得的解脱。
正当他想迈步的时候,却听到不知何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她模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很久以后那些话才渐渐清晰起来。
“我看到你准备的嫁衣了,你快些醒来,我们好拜堂成亲……”
“我还没问过你,为什么给我取这样的名字,是喜爱春天吗?”
“快好起来,求求你……”
“闻人湙……”
最后喊出的名字,已经带了颤抖的哭腔。
他已经不是容怀璟了。
闻人湙猝然转身,阿姊立刻唤他:“怀璟,你要去哪儿?”
他垂眼,低声应道:“我舍不得,这次不能再骗她了。”
——
睁开眼,刺目的光线晃着闻人湙眼前发黑,
有冰凉的液体砸在他脸上,随后视线逐渐清晰,看到了撑起手臂望着他的容莺,正咬紧唇瓣闷声地哭。
他嗓子干涩得厉害,勉强开口道:“我没事,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