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暂时还没有被波及到,但喊声总时不时传来,火车站台上每个人都想快点离开,不免就有人在讨论外头的事情,江心不加入也不想听,可回风林镇的那趟车晚点了,晚了整整五十多分钟才到,等得江心望穿秋水,烧心燎肺,两个孩子见她焦虑都不敢出声,也不敢多问问题,更别提还要去滑冰的事儿,就偎在她身边,明亮的眼睛防备地打量着这一切。
上车时,往东北方向的乘客多,车停留一小时,江心拉着两个孩子,拖着行李,奋力挤上车找到自己的座位,这回还是硬座,但好歹是上车了,外头是乌央乌央不得散去的人群,上了车,坐下来,江心的心安定了点,拿出霍一忠的电报,翻来覆去地看,除了这趟列车号,再看不出什么来。
车离开火车站的时候,外头的喊声逼近,好像听到有人尖叫,有人推搡,江心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捂住他们耳朵,不让他们看外头,自己也垂下眼睛,祈祷火车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车厢内有人大胆,还探身扒着看,被列车员制止了,迅速把车窗关上,车厢内的人窃窃私语,却又无人光明正大交谈。
第127章
霍一忠前一夜出了京城地界, 坐火车到一个不大不小的站台,下车的时候,天还黑着, 他看手表, 还有两个小时才天亮, 下了车, 寒风阵阵刮来,吹得人脸颊疼,有人在站台上燃了一堆火,等车的人围着篝火取暖,缩着脖子等车来。
他的脚步不轻快, 这个电报是个陌生人发来, 代码却是他们在西南秘密用过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要他特意来一趟,他的假期本来就不长, 如果不是借着探病林文致,他若要单独出来一趟, 目标就会显眼。
和他一同下车的有几十个人,霍一忠看了一眼,没有看出特别的人, 现在天色浓黑, 外头也没灯, 他搓搓手,加入那堆烤火的人群中, 把自己冰冻的手脚烤暖和, 吃了点东西, 打起精神,天亮后要出去找个地方给心心报个信儿。
霍一忠正喝着水,忽然耳边听到有人在吹牛,说自己当过三年兵,现在是民兵队长,一个月有十五块钱工资,他眯起眼睛,这话听得耳熟,稍稍转头看过去,看到一个穿得宽松如麻袋的瘦高男人,此人三十来岁,脸皮松弛,笑起来一脸褶子,正抽着烟,吞云吐雾,睁着不大的眼睛,把烟灰弹到篝火里。
是他!
察觉到霍一忠看他,他也转过来,看了霍一忠一眼,笑得发假,又吐出一口烟,隔着火光,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又见面了。
霍一忠站直,看一眼他周围的人,倒不像会动手的人,应该都是在等车的普通人,但这人的出现,这样肆无忌惮,还是把他的警戒心给提了起来。
对方正是他和江心刚结婚从新庆回师部时,曾在火车上遇到的假老王哥,介绍信上写的是龚前,当时霍一忠留了心,生怕是别人的陷阱,后续有麻烦,还特意发了加急电报给姚政委,让他帮忙打听这个人。
姚政委说查过此人,并无异常。
如今又出现在临京火车站,显然是在等他,不会是巧合。
老王哥抽毕一根烟,把烟蒂丢进火堆里,提提裤子,和旁边的人说:“人有三急,回头再聊。”
他一走,霍一忠动了动脚步,却没跟上去,他现在比以往更小心,不敢轻举妄动,在原地继续烤火。
大半小时后,有夜车入站,有人背着行囊陆续上车,围着篝火的人只剩下几个,霍一忠却更清醒了,前后左右都是空挡,没有可以闪躲掩藏的地方,他的视觉和听觉比平日更灵敏。
“人走了挺多的啊。”那老王哥从后头过来,顺便站在霍一忠旁边,还是那副松松垮垮的模样。
霍一忠往旁边走了两步,老王哥睃他一眼,又点了根烟,发黄的手指拿着火柴盒,拿手掌挡风,快速低沉说了一声:“跟我来。”其他等车的人都在伸着手取暖,没有听到。
想了一会儿,霍一忠转动脚步,往后头厕所的方向走去。
过了十来分钟,那老王哥也来了,他左右瞧瞧,又看看霍一忠藏在兜里的拳头,瘦皮脸又扬起笑,有几分玩世不恭:“霍营长,别老想着卸人骨头啊。”
霍一忠盯着他,不讲话,不知此人是何来路。
那人用西南话念了一串数字,正是从前霍一忠和其他战友常用交流的数字,他看着老王哥,问出今晚第一句话:“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第一次见面我就说了,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一声老王哥。”那叫“龚前”的老王哥提起上回的事,指了指厕所前头出站路,“走吧。放心,要不了你的命。”
霍一忠原本不肯动,听了后头那句话,才动起来,让老王哥走在前头,自己在后头跟出去,四周寒风呼呼,令他不得不裹紧了自己的棉衣。
老王哥在前头走得很快,霍一忠慢慢跟着,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瞒着,牵着鼻子走的被动感觉。
出了火车站,老王哥从自己松垮的袋子里掏出一把电筒递给霍一忠,又从一个角落抬出一辆自行车,露出被香烟熏黑的牙床:“走,老王哥骑车载你。”
霍一忠不理睬:“你是谁?”
那老王哥收敛自己脸上的笑,眼里露出一丝凶光:“别问太多,你既然能来,就知道肯定有任务要领。”
霍一忠和他僵持,这回老王哥却不肯退让,后来干脆自己一把夺过手电筒,跨上自行车,沿着路走了,丢下他一人站在在火车站门口。
霍一忠在门口的灯下站了一阵,高大的身影有几分萧索,他似乎总是被不明不白地点来点去做事,没跟上去,又倒回刚刚的篝火堆旁边,继续烤火,以静制动。
后半夜下了点小雪,不大,纷纷扬扬的,霍一忠在火车站挨到天亮,中间火车来了两趟,有人上车有人下车,但是没人找他,也没意外发生,一切如常。
可就是这种如常,让他产生了一丝疲累,不知道事情为什么总是这样云山雾罩的,他接到电报,以为是老首长下的命令,放下与家人游玩首都的机会,坐了半夜火车,跑到陌生地方,与他接头的却是一个有过过节的人,似乎每个人都了解他,他却摸不到对方的底。
天色亮了,又有一拨坐火车的人进来,因为一夜烤火,霍一忠倒不觉着冷,就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指令没等到,他继续坐在火车站等,决定若是等到中午,还是没人找他,他就坐火车回去找江心和两个孩子,不浪费这个假期。
他知道,若是人家要用上他,必定还会再回来。
路上人多起来的时候,霍一忠想,也不知道心心和两个孩子有没有吃早饭,让她带着孩子去见林秀和三哥,怕是太为难她了。
他这个做丈夫的,总是让她难做。
太阳升起来,后半夜下的雪慢慢融化,泥土和雪水混在一起,让这个站台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
昨晚那个老王哥果然又来了,霍一忠远远看他一眼,眼神森然,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老王哥坐到他旁边的空位上,没有客套,没有皮笑肉不笑,身上还有昨晚残留的烟味,难闻,腌在空气中,声音机械冷静,仿佛换了个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你最好和我来一趟。”
霍一忠双手使劲地搓搓脸,看他一下,又问:“你究竟是谁?”
老王哥没有回答他,也有些没耐心了,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有夫人的签字,让霍一忠跟眼前这个人走。
“师娘?”霍一忠念道。
“也就你敢喊夫人作师娘了。”老王哥站起来,朝他招手,看着他的侧脸轮廓,和承业确实有几分相似,“走吧,这里人多口杂。你也别太任性,以为将军不在,就指挥不动你了。”
霍一忠这才站起来和他往外头走,老王哥把夫人那张字条收起来,藏在里头的袋子里。
老王哥弄了两辆自行车,两个大男人骑着车走街串巷,躲过人群,越走越远,最后进了一栋带着院子的小平房,停放自行车的时候,老王哥还和旁边的邻居打招呼,笑起来,脸上那张皮褶成好多层,对人说:“这是我老家来的表弟,路过,顺道来看看我。”
这里竟是他真正的家?霍一忠不太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