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新庆的那日,小哥就说要当晚把货散出去,他和侯三两个人带了三两个信得过的兄弟守在临时仓库。
临时仓库是侯三找的地方,就在新庆中专不远的一个小平房里,地方不大,两间平房连成排,只有一个新装的铁门,侯三特意安了把大锁,要打开只能用钥匙,若是撬开的话,那动静非得弄得人尽皆知不可。
周围都住了人,离得远,但叫一声,互相也能听见,侯三和江淮以前都把货放这儿,苏联货散得快,一散出去马上就走,半天不到,就能把这里变成空房。
这回他们也一样想这么做,可这回也有不一样的事儿发生了。
前头那几次都是顺顺当当的,可这次,他们好几个人都在,轮流守夜,轮流睡觉,还是一夜怪事儿。
当夜隔壁的房子就了火,也不知道是怎么起的,半夜起来撒尿的人看到起火了,就大喊着,把四邻都喊醒了,看风向,是往他们临时仓库这头来的,大家奔走挑水灭火,一时间,周边家家户户都亮了电灯,唯独他们这个临时仓库漆黑一片,通常不点灯,就表示屋里没人。
混乱中,却有人来大力敲他们的门,让里面的人赶紧出来,小心被火烧了,两个看货的人两两相望,睡着的也醒来了,有人蠢蠢欲动要去开门,被侯三拦下了。
侯三说:“ 只要货还在自己手上,外头就算是开战了,也不能出去看热闹。”见大家脸上有惊恐,又咬牙说,“放心,火真烧了进来,拼着不要这批货,咱们也得冲出去!”
好在火势不算大,住在附近的人被吵醒,挑水灭火,火很快被扑灭了,始终没有烧到他们这一头来,而被烧了屋子一角的人咒骂声不断,说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放了一把干草垛在他们墙头,连着底下一个木头架子被烧着,估计是哪个王八蛋抽烟,把烟屁股塞在草垛里头才着火的,好在没有伤到人。
侯三和江淮二人靠在一起,贴着门,听着外头的喧闹,心跳得很厉害,不禁都握紧了拳头,以往小妹寄货来,最多只有两三箱,货值不大,因此没多少人注意,这回带的东西多,估计有人就犯红眼病了。
而侯三是最光火的,江淮和他说了对老水的怀疑之后,他本来不信,可一波三折到这里,再坚持也有了几分怀疑,他对老水的信任,说是对他亲哥一样的信任也不为过,可事已至此,多怨无益,无论如何,明天必须要把货全都散了!
夜里失火的事情刚过去,又有人在外头哭,细听像是个女人和孩子的哭声,似乎就待在他们墙角的地方,像是用指甲挠墙,那声音,听得人瘆得慌。
侯三气得要拿起铁锹往外头走:“什么玩意儿敢在老子鼻子底下装神弄鬼!”
江淮把他拉住:“不要节外生枝!说不定人家就等着咱们开门!”
侯三一听,把铁锹丢在墙角,自己开始生闷气,气外头的人,气老水,又气江欣!
这时,隔壁屋有人喊了一声:“哪里来的发春夜猫!要叫春滚远点儿!”说着,还打开门往那传出叫声的地方扔了块石头,似乎砸中了个什么东西,听到“哼”一声,那哭声就停了。
江淮和侯三都停靠在窗边,听到那一声清晰的低哼,是人声,绝不可能是由猫发出的,心中警铃大响,他们确实被人盯上了!
那一夜所有人都没睡,大家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天儿才蒙蒙亮,旁边的人家没起床,陆续有熟识的人按着约定好的记号来敲门,找侯三拿货,侯三睁了一夜眼睛,疲惫干涩,嗓子沙哑,脾气暴躁,按着原来说好的数,给来人拿了货,收钱落袋。
一连来了好几个人,散货还都还算顺利,天儿还早,外头还没行人路过。
这时有个陌生人也按照同样的记号来敲门,这回是江淮在外头应着,他看那人眼生,双手窝在腋下,一口外地口音,跟他那日听到搬错货的一模一样,心道,来了!就在身后比了个手势。
侯三等人立即停下手上的活儿,拿木棍的,拿铁锹的,没一个空手的,都盯着门口那个陌生人。
那陌生人没承想里头人那么多,个个都是高大的小伙子,手上拿着趁手的东西,往后退了一步,说:“兄弟,我着急赶路,看到这里人来人往的,以为你们家全起床了,想过来问个道儿,叨扰了,不阻碍你们,您先忙,先忙。”
江淮已经有几分识人的本事,嘴里说着:“好说好说。”把门打开,抬脚要送人出去,却趁人不备,抓住那人的衣领,下了死力气,把那人一把扯了进来,那人料想不到他会突然出手,一下重心不稳,往前跌扑去,差点摔了个狗啃泥,而此时,他的后背露出一把锋利的柴刀。
侯三等人上来,拿着棍子对他一顿敲,踢开柴刀,又用破布塞住他的嘴,把人五花大绑,给捆起来了。
那人也有几分蛮力,捆绑之间,还咬伤了江淮的手臂,被破布塞住的嘴里呜呜叫个不停,谁都听不清他嘴里的话,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在骂娘。
侯三提心吊胆一夜,满脸的胡茬子,一肚子怒气,这批货他占的份额最大,因此被人盯上,他最生气,操起另一个兄弟手上的棍子,下力气往那陌生人背上狠狠敲了一棍:“让你他妈装神弄鬼!”
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脸涨红,额头冒青筋,说不出话来,哼都哼不动了。
江淮甩着被咬出血的右手,拦住侯三:“别打了,先看好他,他肯定还有同伙。”
侯三似乎被逼出了戾气,眼里眉梢都是凶残狠毒,脸上是要鱼死网破的决绝,让人看着忍不住打了个颤。
货散得没想象中快,侯三和江淮都觉得奇怪,往常那伙人都催着他们要货,照理说昨天让人去通知了,今天就不该来得这么晚。
侯三有些烦躁,让大狗从后窗爬出去,找找那几个还没来拿货的人,看看什么情况。
午饭时分,大狗敲窗,给他们带了吃的,这才说:“侯三哥,淮子,有三个人在来的路上都倒霉了,摔跤的,被自行车撞了腿的,还有家里突然出事的。我去问了,不是不要货,是他们今天来不了,得改天。”
“侯三哥,淮子,是不是出事了?”
“从昨晚都今早都不顺,怎么还有人拿柴刀上门来?”
“该不会是被联防队的人查到了?来探我们吧?”
几个人七嘴八舌,胡乱猜测起来,纷纷放下手上的吃食,借口让侯三把这回的钱给他们,生怕被人盯上,更怕被送去劳改,没一会儿,除了常年和他们混在一起的大狗,其他人全都跑光了,偌大的平房里只剩侯三江淮大狗三人,把爱面子的侯三气得又要去找今早那陌生人出气。
江淮却说:“不急,咱们的货散得差不多了,还有四五个木箱子,就算全赔了也亏不到哪里去。我们把货都搬到你宿舍去,后头再联络下家。今天不行就改天,不能乱了阵脚。”他确实是稳重了。
大狗是淮子的朋友,是淮子带着他和侯三一起玩的,他更听江淮的话。
侯三吃了个水煮蛋,吞得面目狰狞:“好,我们从学校后头那个小木门进去。先把那王八蛋绑这儿,等他的同伙来找人!”
接着,他们三个把货从木箱子拿出来,分装在袋子里,侯三和大狗拿了两根扁担,挑了两担重重的货,江淮则是自己扛了一个大袋子,三人兵分三路,绕道去了侯三的宿舍。
到了侯三的宿舍,他们把袋子藏在床底下,坐下来喝口水。
大狗胆子最小,问他们:“那屋里绑着的人怎么办?”
“这种外地来的盲流,我搜过他身上,没有介绍信和暂住证,送他去见公安!”侯三把搪瓷杯重重地敲在桌上,他在新庆二十多年,还没这么窝囊过,“淮子,去找你队友干活!”
江淮却摇摇头,他们卖货,本来就是倒买倒卖,被抓到是要去劳改的,其实很不可取,他已经暗下决心,这件事跟老水无论有没有关系,都不能再做这个生意,一是他要珍惜自己的前程,二是小妹牵涉其中,不能让她涉险。
“我有一个方法,你们听听。”他快速转动脑子,“我们把这人藏起来几天,然后放出风去,说我们有四五箱货不见了,一大早没的,大家没睡醒,被人偷了。”
侯三也跟着他的思维走:“你是说让他们自己猜疑去?”
“对。”江淮记得小妹说过,当时替她搬货的有三个人,他们就算人数再多,也不能来一蜂窝,而其中两个他已经见过,那么还有一个人,应该是领头的,依着小妹的形容,那人身形很高大壮硕,却一直没出现。
这两个人现在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