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装修师傅交往,总得偶尔把这条互相拉扯的绳子适当放松一下, 让他一让又何妨。
谁说阿q精神不好使, 江心觉得每逢难关, 阿q都是她的半个精神导师。
霍一忠知道这件事,想找旺师傅理论,江心把他拦住:“行了,水至清则无鱼,建房子装修就是要花钱的,不是用在房子本身上,就是用在吃亏上,旺师傅已经够算厚道人了。”
“这几日你辛苦了,到了周末,我来看孩子。”霍一忠坐下,给江心捏肩膀,他还想和她说几句话,低头一看,发现人已经累得睡着了。
到了周末,江心也不得闲,她得去另一个屯的家具厂里看家具。
前天她把卖瓦片和木板的十来块钱拿去后勤,缠着柴主任,去他们那儿看了放家具的仓库,好多少一条腿少一条胳膊的旧家具还在“服役”,技术兵们每天都被派出去出任务,很少人能空下来修一修这些老伙计们。
江心看得满眼无奈,一咬牙,房子都建了,家具还不能自己打吗!
她从后勤出来后,绕了一圈到集市,找蔡大姐打听附近哪里卖家具,蔡大姐笑她:“你都来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我们这里木材好呀?”
蔡大姐从卖肉的案板前走出来,给江心指了指远处一座朦胧的小山丘,说道:“我们隔壁一个东山屯儿,就是那座东山岭脚下的屯儿,突起的岭子,都是林子的那个,看见了吗?”
“东山岭后头有一座高大的雪山,连着边境,路远山陡,少人去,山顶常年积雪,那里的树长得茂,但大家不去,实在太陡了,爬不上去。不过雪山每年开春就化水,有条河从山上下来,流过东山岭,他们每年夏天都上东山岭砍木材,夏天雪水化得多,砍的树往河里一丢,就顺流下来,他们在山下接着,晒干了就能打家具了。”
“我们镇叫风林镇,其实原来是叫丰林镇,就是说我们这儿木材好,家具好的意思。后来通了火车,有一年冬天从省里来了个领导,一下车被北风吹了个趔趄,吃了一嘴风,就改叫风林镇了。”
江心倒是第一回 听说这件事:“那你们这儿真是物阜民丰啊!”
一片片连绵的高粱小麦玉米葵花籽地,还有成片林子,清澈的河流,一望无际的平原,成群的牛羊,冷热分明的四季,真正的好山好水好地方。
“啥?什么风?”蔡大姐没正经上过几年学,听不懂这个成语,倒是觉得江心识字就是好,认识好多她不知道的字儿,那天她看人家门上写的“开工大吉”四个毛笔字,就比他们屯儿自称读过私塾考过秀才的老先生写得好。
“你要去,我带你去,不过这回走得久,你不能带两个孩子去,去一趟得走三个小时呢。”蔡大姐念着江心照顾她两个堂亲的好,决定等她休息那日带她走一走,“你穿双好走路的鞋,没得给你脚走起泡了。”
江心两眼一转:“那地儿路平吗?”
“平!我们这儿哪有什么山路,人家说一匹马一个川。”蔡大姐也想扯个成语。
“一马平川。”江心笑起来。
“对,就是这个意思。”蔡大姐嘿嘿羞笑。
“行,蔡大姐,那周六早上八点半我可来找你了。”江心定下心,得让霍一忠周六带带孩子。
她从集市出来,又拐回了后勤,找到柴主任,柴主任在办公室听到江心又来找他,一个脑袋两个大,这人是看不明白人的脸色吗?他有多不欢迎她,得在胸前挂个牌子她才知道吗?
“柴主任,我想申请借自行车。”江心也不计较柴主任的慢慢吞吞,张嘴就要借东西。
“江心同志啊江心同志,你知道这是部队的后勤,不是家属村的后勤,更不是你家里的后勤吗?”柴主任都要被她磨得没了脾气,这女人脸皮咋这么厚啊?
“你有什么正当的理由?要和霍营长办一次婚礼,让他载着你满家属村转?”柴主任发现自己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人都刻薄起来了。
“我想周六骑车去东山岭底下的东山屯子里打家具,路太远了,我走不到那儿。”江心实实在在地说了理由。
柴主任一听这个理由:“你说什么?”
江心又把刚刚的话说了一遍。
柴主任掏了掏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所有家具你都要重新打?”
“你自己不是说部队的家具可宝贵了,就算是缺胳膊少腿的,但好多人都想申请,还得打报告排队呢,我把这宝贵的机会让给其他同志和家属,我高尚吧?”只要脸皮厚,什么话说不出来。
柴主任被江心的话气得七窍生烟,这话确实是他早上对江心说过的,又被拿出来对付他,这这这...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粗人的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句文绉绉的话。
没办法,柴主任拿过自行车登记簿过来看,还有两辆:“你让霍营长自己来打个申请。”借她就借她了,反正这几辆自行车也是服务大家的,他倒是要看江心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来。
江心笑得眯起眼睛,极具迷惑性的甜,看着他:“柴主任,我看家属村的人都说你这人不好讲话,你看这么打交道下来,你也不是他们说的那么难沟通嘛!还是个为人民服务的好人!得给你送锦旗!”
柴主任忽然觉得刚刚的七窍生烟气早了,现在才是要浑身冒烟的时候,他无力再斗嘴,只是挥手:“江嫂子,你赶紧回去吧!”别留在这儿气人了。
江心一回去就和霍一忠说了这事儿,这阵子她到处跑,白皙的皮肤都晒黑了,哎,什么肤白甜美,顾不上了,冬天再捂回来吧。
霍一忠倒是配合把自行车给她借了:“我骑车带你去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我们两个都去,孩子谁看?交给郑婶子?你也好意思,人家都帮我们看多少天了。”江心累得靠在墙边,“放心吧,有蔡大姐呢,天黑前我肯定能回来。”
周六那日,江心早早起来,带上自己画的家具图和钱,不敢惊醒两个粘她的孩子,悄咪咪出门,在后勤那儿骑了自行车,到集市去找蔡大姐。
蔡大姐穿上自己的解放鞋,手上还拎着一兜子羊肉和一兜子青柿子,她有个老姨嫁到东山屯儿,想着过一阵就是中秋了,反正今天有伴儿,当是提前去看她了。
见江心小小个儿蹬着一辆大大的二八杠自行车,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了,这江嫂子可真是出人意料啊!
一开始蔡大姐还不敢上车,被江心三催四请,才小心翼翼坐上后座,发现人家车头把得还挺稳重,风风火火照着她指的路往前骑,观察了一段路,就放下心来:“江嫂子,没想到你还会骑自行车啊。”
江心想,我还会开车,我还有过一辆四十来万的进口车,不过不能和你说而已。
“都是霍一忠教的。”反正推给他就对了。
骑自行车比走路快多了,江心踩了一个半小时的自行车,就到了东山屯儿。
东山屯儿比大林子屯要小,村民基本上都聚居在东山岭脚下,大大小小的房子沿着那条自山上往下的河而建,她们要去的家具厂就在那条河的上游。
接待她的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张厂长,张厂长右手小拇指断了一根,说是上山砍树时被砸断的,很忌讳人家看他的手,常年戴着一个手套。
江心掏出自己画的家具图,大床一张小床两张,高衣柜一个,高低斗柜各一个,长沙发一张,长桌子一张配四张椅子,木门三个,窗棂三个,尺寸和花纹,开口和设计,怎么送货安装,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有不清楚的当面讲清楚了。
“你们现在木材充足吗?”江心扫了一眼这家具厂,外头堆着都是木头,屋里只有一两个还未完工的柜子和一张床,都是老派的家具,有些笨重,但肯定是实用的,她没选这些样式,都是按自己的实际情况来定的。
“你一下子要这么多,我得点点数儿。”张厂长用那只戴了手套的手接过江心画的图纸,还挺简约新鲜的样式,跟他们往常做的不一样。
“找个老师傅问问。”江心继续看那些木头,她分不出是什么木,但直挺挺的树干放在那里晾晒,晒好的就用木架子垫起来不让它们受潮,就算在屋内也用遮雨布挡住,都好好地保存着,这种对自家产品的保护认真态度,在她看来就赢得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