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欣这才心里松了一些,正要说些什么,江淮推着自行车慢悠悠地走过来:“霍营长,吃早饭了吗?”
霍一忠想起他工作的事情,正想开口,却被江欣截胡:“小哥,你忙自己的去吧,我今天和霍营长走路去上班。”
“小妹,你矜持一点!”江淮恨铁不成钢,低头跟妹妹咬耳朵。
江欣朝他吐舌头,把手里的李子给他:“霍营长给买的,拿回去家去。”
“我走了啊!”江欣推着江淮,“小哥,再见!中午记得给我送饭!”
霍一忠见江欣把人支走,心里受用,他正想和江欣单独待一阵。
“你哥哥的工作,我问了两个战友,一个在新庆,一个在我老家。”霍一忠虽然很乐意和江欣单独待在一块儿,但还是不解,为什么江欣要把人支开。
他把两个工作岗位大概地说了一下:“我的建议是,能留在新庆,最好就留在新庆。”
江欣手里攥着那个木雕少女,低着头,双手把那张厚厚的、笨拙的报纸解开,看到一个明艳的少女形象,一时间,心里划过一丝甜,又有一丝涩意:“我哥的事,让你难做了吧?”
是有点难,但是霍一忠没有怨言,只是重复那句:“我会对你好的,也会对你家里人好。”
他对江欣和她家里人好,江欣也会对他和两个孩子好。
“霍一忠,其实,要是没办法安排,我也会跟你去随军的。”朝阳之下,江欣和手中的木雕少女被披上一层红光,她脖子以上,都有一层粉,让人想伸手去触摸。
“我知道。”霍一忠似乎终于抓住了那点确定,一夜不好睡的疲惫散去,大个子露出一个傻笑。
江欣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也笑了,怎么这样患得患失?又不是没谈过恋爱。
两人不知道要说什么,就一起并肩走了一段路,霍一忠步子大,就着江欣的小步子,走得很缓,他想,等到了北方,冬天下了大雪,就让她不出门,天天在家烧火,有食物又温暖,她就不会那么想家了。
“我哥的事,会给陈队长添麻烦吗?”江欣想起陈钢锋那张方方的国字脸,不讲话时眼神很坚定,看起来是个有原则的人。
“班长是热心人,他能开口答应,就不会有麻烦。”霍一忠已经决定把这个人情记在自己身上了。
“你别担心,就算不能留在新庆,到明年春,你哥可以去我老家的纺织厂,我会让战友好好关照他的。”霍一忠陪她慢慢往供销社走去,余光中只觉得她耳朵小巧可爱,想伸手去碰一碰。
从糖厂筒子楼到城北供销社这一段路,走路的话要一个小时,因着夏天太阳毒辣,以往走起来,仿佛要走一个世纪那么长,今天却很快就走完了,江欣看着眼前供销社打开的铁门,看着霍一忠:“我到了。”
霍一忠挠头,指了指她手上的木雕少女,问:“喜欢吗?”
“嗯。”江欣点头。
“‘嗯’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霍一忠问她。
这人真是!
江欣一双眼睛含情带笑:“你猜。”
不等霍一忠猜个结果出来,江欣就抬脚进去了,霍一忠只好跟在后头和她说:“晚上叫上你二哥,我们一起去班长家里坐坐。”
江欣这才停下脚步,看霍一忠脸上难得有焦急的神情:“我过三五日就要坐火车归队了,这件事要尽早办理好,所以...”
所以,你也要准备好,到时候得一起走。
江欣明白了,她握着那个木雕,眼神里有犹疑也有坚决:“我晓得的。”
“晚上我来找你,我们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吃过饭再去他家。”霍一忠已经和陈钢锋说好了。
江欣点头答应了。
中午江淮来给江欣送饭的时候,江欣把自己的打算对他和盘托出:“小哥,我已经答应了霍营长要和他一起去随军,他过几日要归队,我很快就要收拾东西了。”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收拾的,可离家的时候总得有个包袱,看起来有前路也有退路。
江淮一张年轻的脸上,震惊又意外,他以为小妹和他一样,无论如何,是绝对舍不得离开家的。
“我不同意!”江淮在供销社里走来走去,“爸妈和大哥也不会同意!小妹你别擅作主张!”
幸好中午李水琴和王慧珠都回家了,外头太阳大,供销社也没几个客人,不然江欣真不好收场。
“小哥,我已经做了决定,你冷静一些,听我说完。”江欣很有耐心劝他,“我对霍营长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他安排好你的工作和户口。”
江欣把霍一忠提供的两个选择说了:“今晚我们就去陈队长家坐一坐,聊聊这件事,霍一忠说得对,你的工作能近着家里,就近着家里,别跑太远了。”
“你让我近着家里,自己却跑去那么远!这是什么道理?”江淮整个人都狂躁了,“小妹,是爸妈和我们两个哥哥不疼你吗?你和那个霍营长才见过几次面?”
江欣把手里的饭盒放到一边,再也吃不下了:“小哥,我不是想离开爸妈和你们,我是想离开新庆。”
江淮不懂:“我们的家就在新庆!爸妈和大哥大嫂,还有平平,我们都在新庆!”
江欣只好打苦情牌:“小哥,你是男人,又没结过婚,你不懂一个离异妇女的心酸。”
这话听着是诉苦,却也有几分真实,筒子楼里上下的邻居,不当着江家人的面儿,可背地里谁不议论两句江欣和赵洪波的那段婚姻,不论是什么世道,舆论对女性都更苛刻。
谁都知道是赵洪波作的孽,可总有人一张嘴,就把婚姻失败的责任判给江欣,一定是女人不够包容,一定是女人不够好,让男人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和帮助,总有眼瞎的人无条件心疼男人。
江家人能做的,就是更细致地疼爱这个女儿,劝解她,千万别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可总有几句话会中伤当事人,就连江淮都听到过好几回,和邻居起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口角。
江淮这下也不说话了,眼睛里充满了悲伤,他突然狂跑到外头的公共洗水池,拧开水龙头,哗啦啦地淋湿了自己的头发和脸,又疯跑回供销社,甩了一地的水:“小妹,你别这么说。”
“所以我想离开这个环境。”江欣看着江淮,有点痛苦,她不喜欢撒谎,可她也不喜欢披着江欣的皮继续生活,“小哥,请你体谅我,我已经下了决心。”
“还有,你的问题一定要解决,不能再拖着。”
江欣很明白,人是不能闲下来的,一旦闲得太久,不是容易闯祸,就是容易养废,江淮才22岁,过两三年就要恢复高考了,他还有大把前途,不能让一个年轻人一直这样无所事事下去。
“你让你哥觉得自己很没用。”江淮脸上的痛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恨自己不能解决家里的一切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