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副驾的郭锡枰没听到以往张牙舞爪的辩解, 狐疑地看后视镜:她垂着脑袋, 瞧不见眼睛, 嘴巴微张, 显得痴痴傻傻。
满车都是邢局的怒吼。
和滴落的水珠“啪嗒啪嗒”。
“我有没有跟你说小心查案,小心查案!查到了向上汇报,要等待批准,你可好,你是变本加厉,”邢局戳她脑袋,“你是想让我今年就下岗是不是!停职!等待调查!”
郭锡枰好整以暇地呷了口浓茶,“现在缺人啊,老李都忙疯了,摆着好苗子不用,浪费啊。”
“郭锡枰,你少在这给我阴阳怪气!刘秀瑛不是好苗子?那是我拉老脸求来的!”
殷天置若罔闻,不辩解,不反驳,恭默守静。
她痴迷地盯着自己的脚踝,她没有穿秋裤的习惯,所以脚踝是裸|露的,隐约可见那疤痕。红秃秃,弯曲曲,丑得出奇,却是她的功勋章,这还是庄郁在破棚里给她缝合的。
“老李的原话是这样的,刘秀瑛查案风格太独特,”郭锡枰苦着脸,扭头向殷天抬了抬下巴,“跟她一样,有过之无不及,跟她对接的队员怨声载道,感觉像供了个祖宗。殷哥不一样啊,她俩有交情,认识,好办事。”
邢局眼神一动,上下打量着她,“陆一也住这,跟你那男朋友隔壁间,你也老实点,手铐你得戴着,把陆一母亲的下落问出来,将功补过,听见没有!
殷天嘴唇青紫,冻得浑身硬邦邦。
邢局想接着骂,可又心疼,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下车滚蛋!”
她难得乖顺,佝偻着身子推门。
脖子都是耷拉的,像被人踩折了。
“离庄郁母女远一点,靠山再多,也没法一而再再而三的保你,你也别当白眼狼,把所有人对你的纵容当成理所当然!”
殷天罕言寡语,下了车浇着雨,不跑,也没接伞。
踟蹰地往急诊大楼走,失了魂,落了魄,干瘪地像个小老头,恍恍惚惚。
邢局注意到了。
郭锡枰正要下车,看到她这模样也蹙了眉头,“不对,她状态不对。”
邢局惴惴不安,“除了庄郁,谁还知道琴房里的事?”
“陆一晕了,孩子吓得尿裤子,神志都不清了,唯一知道情况的就是庄郁、殷天还有米和。”
“你找个人看着她,别出意外,万一有情况,先把她控制住,年关不能再出事了,不然所有人都甭安生。”
急诊大厅里。
阿成和老莫,一个办手续,一个缴费。
熟门熟路,配合得相生相宜。俩人都淋了雨,全身哆嗦,跟摸着电门似的,可都不在意,了不起大病一场,还是眼下的事更重要。
殷天回来后呆滞地坐在等候区,手术灯灭时,她迟疑地抬眼。
米和被缓缓推出,白得像张纸片,那张脸轻悠悠地从她面前飘过。
“没什么事了,好好养,”主任摘下口罩,“得亏裂了,第一次缝得不正规,就算没裂过段时间也会发烧,大肠会感染,他倒是能忍。”
阿成如释重负,道了谢跟着米和的病床走。
殷天仍是愣愣瞌瞌,听着主任的话,兀的一激灵。
老莫觉得怪异,蹲下仰视着她,“怎么了?”
殷天张了几次嘴,嚅嗫了半天,没发出一个音节。
老莫摸着她大衣,又碰了碰她面颊,十冬腊月一般。
她扒下殷天大衣,“越裹越冷你还穿着,老殷和张姨在来的路上了,没事了,黑心羊没事了。天儿?天儿!你听得到我说话吗?”老莫紧张起来,“你是不是哪受伤了?”
殷天傻里傻气,迟疑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老莫急了,“哪儿?哪儿伤着了!”
殷天迷糊抬头,拖拖拉拉地环顾四周,“这哪儿啊?”
老莫一惊,“什么哪儿?地方吗?淮江第三人民医院啊,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天儿!”
殷天猛地瑟缩,“谁出事了!”
“你……你是不是冻癔症了,黑心羊啊,黑心羊受伤了!他把伤口迸开去劝你啊!你怎么回事,不是,刚刚在车上你不还好好的!你咋回事?”
殷天茫然若迷,盯着自己的手掌。
黏糊地血迹已渗在掌纹中,像是拿朱砂篆刻一般,一撇一捺,极为工整。
她将掌心递给老莫,“谁的血,为什么会有血?”
老莫不知该如何回答,急得搓火,她探头张望,想抓个医生来问问,可又不敢跑远,殷天这样子着实吓人。
殷天伸手想抓老莫,可没力气,抓了几次都滑落。
她像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东西南北油黑一团,只能瞧清自己和那红艳艳的鲜血。
盲风暴雨遽遽,厚厚的血海汹涌而至,把她抛上天,拍下地,灌溉着她的口鼻。
她无法喘息,想抓住求生的物件,豁力向前伸臂,可四肢太孱弱,心脏太困苦,疼得她呲牙咧嘴,只能被横冲直撞,被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