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人真不怕死么?”
眼看人群在一个白发老头和一众官员的带领下冲过来,周保国忍不住问了身边的部下一声,他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从前就没有遇到过这等不怕死的汉人官员。印象中那些明朝的官员看到自己都是怕的要死,早早就开了城门领着一帮子士绅跪地伏拜,口呼“恭迎大清兵”,一眼扫去,满头白发的不在少数。今日却是见了鬼了,这当官的何时变得如此有胆量。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你们的火铳是用来杀鞑子的,不是用来对准我们的!”
“......”
官员、士绅、读书人、百姓闲汉掷地有声。他们没有错,错的不是他们。
“老夫李秋水,南海人士,今日若不幸,不知他日有无读书人能为老夫作个墓志铭!”
“在下惠州举子邵万全愿为李秋水作墓志铭!”
“詹事府少詹事林安泰愿为南海李秋水著书作序!”
“公道自在人心,谁是谁非,自有人心在!”
周胜民猛的快走几步,越到人群前头,朝李秋水重一点头,与他并排行在前面。
“士可杀,不可辱!我劝你们这些鹰犬还是离开为是,否则,便是叫天下人唾骂与你们!”
张孝起回过神来,但见李秋水和周胜民等人已经到了最前面,再见无数士子和百姓从身边穿过,怒哼一声,也朝前行了过去。
面对汹涌而来的人群,锦衣亲军立而不动。
周保国咧嘴冷笑,扬声嚷道:“对面人等听着,着立行退散,否则以冲击亲军罪,格杀勿论!”
李秋水等人根本不为这话所动,望着周保国的眼神鄙夷不屑,好像在他们的眼里,这些粗鄙武夫就如蝼蚁般不值一提。
程邦俊怕人群有人被吓住,就此散了,忙高声呼道:“大伙不要怕,对面虚张声势,咱们可是朝廷命官,再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杀咱们!”
“不错,程大人说得对,咱们都是朝廷命官,就算周士相亲来,他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杀害咱们!”
张孝起不失时机的也跟着给人群打气,说话间却不经意的踮起脚尖想看看周士相在哪,却被人群遮挡,根本看不到仇人所在。
人群中那些永历朝官也纷纷叫嚷着,原本就不怕死的自然不怕,那些心存疑虑的听了他们的鼓动,一个个则更加坚定信心,周士相再跋扈,再无法无天,总不能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杀害他们这些朝廷命官吧。周士相再一手遮天,他也不敢下令手下做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士子相拥在前,年轻与热血使得他们中的大多数根本就不畏死,甚至都不曾想过有人敢杀他们,因为他们可是大明的举子!
为公理,为良知,为大明,为天下苍生,甘洒热血又如何!
百姓们瞧见当官的和读书人们坦然不惧,一个个义无反顾,也是叫嚷着上前。在他们心目中,读书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他们肚中的墨水可是自己一辈子都学不到的,知道的大道理更是自己想都想不到的,所以跟着他们向前,一定就不会错。
不过却也有一些混迹在人群中的无赖子巴不得出个什么大乱子才好,他们可是无心反对什么绍武平反,惩治什么佞幸小人,甚至什么监国殿下留中不留中他们都不知道什么意思,他们只是觉得今儿这事实在是太过热闹,若不参与其中,恐怕这辈子都要后悔。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就跟着起个哄,这往后也能对人吹嘘几句:想当年,爷也是为咱大明出过力的…
跟着吼几嗓子,壮壮声势,对于这些无赖子而言简直太容易了,又不费他娘的什么事,何乐而不为?但要真拿命去闹,却是想也别想的,因此听到对面亲军说要杀人后,他们便一个个缩了,嘴上激动人心的口号还是要有的,但脚下的步子却是迟迟不肯挪动。好在人实在太多了,多到根本不会有人留心身边的人有什么迟疑。大多数百姓还是愿意追随他们眼中的正人君子去声讨监国殿下身边坏人的。
远处的周士相骑在大青马上,面无表情。边上的江庆之、王章钧等人一脸惶恐。大学士洪育鳌痛心疾首,丁之相、桂永智他们则是冷笑连连。汪士荣的眼神却有些兴奋,不知是因为周士相纳了他的建议而兴奋,还是马上就能看到血流成河而兴奋。
大帅没有命令过来,就代表之前的命令必须执行。周保国的眼睛一直盯着行进在最前面的官员和士绅,默默数着他们的脚步,至于他们的叫喊声则是充耳不闻。
周士相没有阻止周保国动手杀人的意思,因为好人不一定就是好人,坏人也不一定就是坏人。就如无心为恶,有心为善般,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好人的人,他所干的事情却不一定就是好事,而看起来处于民意的对立面,群众眼中的坏人,他所干的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好与坏,不应该盯着某个细节,而应该放大了来看。他认为自己不是坏人,那帮人才是坏人,所以他心安理得。再者,说过的话要算数,否则何以服众,更何以威摄人群,何以威摄那些总想拖自己后腿,与自己做对的蠢人们。
前方响起了铳声。
数十把火铳同时开火,走在最前面的李秋水和周胜民等人无处可躲,也无处可避,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的看着死神向自己招手。
李秋水被打成了马蜂窝,他的身体向后跃去的瞬间,地面上拖了一条长长的血迹。
“奸贼,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在身体倒下去的瞬间,李秋水发出了最后的呐喊,声音凄惨而尖厉,饱含愤怒与不甘。
周胜民当场咽气,死前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火铳声和倒下的人吓得后面的人群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
官兵真的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