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眼前是如同潮水一般的人,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的大人和小孩,上海迪斯尼的摩天轮,在他的眼前疯狂地开始加速转动着,旋转木马好像也在突然间被人施了魔术,开始不要命地飞奔旋转起来。
“卓远,卓远,你没事吧。”在任卓远身体摇摇晃晃,几欲摔倒的时候,他的大哥任中奇扶住了他。
任卓远知道他现在必须马上回去,不然的话,他和棉棉的婚姻就要彻底完蛋了!
他已经失去一切,他不能再失去自己最爱的女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定了定神站稳了,对他大哥大姐有气无力地说道:“大哥,大姐,你们先带着孩子玩,我有点事先回家去。”
他大姐对天翻了一个白眼,不满地说道:“又是弟媳对你不满了?唉呀,卓远,我告诉你,这俗话说‘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我看她就是欠削!”
任卓远的嘴角浮起一个苦笑,脚步沉重地回家去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回了自己的家,房门没有关,他轻轻一推就开了,棉棉坐在床沿,面色苍白如雪,对着天花板在发呆,她像一个木偶人一般,仿佛失去了灵魂和生命。
“棉棉——”任卓远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进来,颤抖着嗓子叫着爱妻的名字。
阮棉棉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大眼空洞无神,如同洋娃娃的假珠子,眉眼间都是难以置信和若有所思的神情。
任卓远低着头站在她的面前,两只手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垂在身侧,他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对阮棉棉低声说道:“老婆,对不起!”
阮棉棉仍旧像一个失聪的人,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身子一动不动,她仿佛是一个看透红尘的道姑,已经入定了。
任卓远对她沙哑地说道:“你不要生我气,这钱,我会想办法还的。”
“你怎么还?!”棉棉突然抬起头来,暴喝一声,眼睛瞪得茶杯大,愤怒地看着任卓远,她站在他的面前,神情凌厉地看着任卓远,那穿着睡衣,披头散发的样子,如同一个早衰的热带女人。
任卓远惊得退后一步,轻轻地说道:“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还的。”
棉棉仿佛没有听见,苍凉地苦笑一声,抬起头来。她打量着她的家,小小的,不足二十平的房子,就像火柴盒,这样的火柴盒,里面堆满杂物,终年不见阳光,晚上一家人挤在一张小小的床上睡着,连身体也不能舒展开。他们永远看不到买房的希望,甚至连租房也租不起了,因为房租越来越高了,孩子一天一天长大,马上需要读幼儿园,读小学,没有自己的房子,就读不了好的小学,好的初中——
前途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希望。
在这样的生活中,她仍然苦苦坚持着,可是他妈来了,他大哥大姐来了,他妈得了癌症,要手术,要药物治疗,到处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她也仍然苦苦支撑着,她去找工作,想贴补家用,想让这个小家在艰难中支撑着走下去,可是婆婆照顾不了笑笑,孩子吃自己拉出来的屎得痢疾出院了,她只能放弃工作回归家庭,然后婆婆又手术住院,她和任卓远在医院照顾一个多月,婆婆出院,家里的钱更加少了,他大哥大姐提出来上海来给老人过寿,住酒店去旅游,她在饭席上提出几兄弟分担养老的事情,却被心爱的老公吼着叫她滚,如今高利贷公司打电话来催债,任卓远借了十五万,如今利滚利变成二十万,家里吃饭都成了问题,哪来的钱还高利贷,高利贷不还,这欠的钱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卖身都还不起!
这个她曾经深深爱过的男人,不但无能,而且无脑!
她咬着牙,哆嗦着对任卓远质问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借高利贷,你的钱去哪了?”
任卓远面色苍白如死人,重重地低下了头。
在电光石火那一刹那,棉棉猛地明白过来,他借高利贷是给他母亲癌症做手术!她记得有一天晚上,他跑出去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回来,他就说他要带老人去医院做手术,她当时还好奇他哪里来的钱,后来问起他,他却说是他乡下的大哥大姐给的。
他大哥大姐刚到上海时,也向她坦白承认过,并没有拿钱出来给老娘做手术。
她一直奇怪任卓远给他妈动手术的钱是哪里来的,现在她总算明白过来了,为了尽孝,他不惜铤而走险去借高利贷!
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她真是天真,幼稚,被他欺哄得团团转!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没有钱,还没有真心,那么,还有什么意义。
她的嘴里仿佛含里滚烫的热油,她用游丝一般的声音轻轻地问道:“我问你,那钱,是不是你借了给你妈动手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