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有人向阿托斯指点。
四面看来的眼神都有点儿鄙夷。
后来,得知是伯爵夫人曾严令众人不得随处“方便”之后,阿托斯郁闷地心想:明明他回来可以“解放”大家,不用再被那些繁文缛节约束,却无人响应,大伙儿都非要听那个女人的。
晚间也是,和阿托斯同坐一桌,享用美餐的骑士们,一个个端正地手持刀叉,系着餐巾,见到阿托斯以手抓肉,吃得汁水淋漓的样子,个个目瞪口呆。
但是晚餐用过,阿托斯由老管家陪着,去他的书房查看这两年领地的账目,他看见账目上那个税收总金额的时候,才真正目瞪口呆——
伯爵夫人打理领地的这两年,领地上的岁入是原先的十倍都不止。
阿托斯突然从心底生出一个念头:他是不如她的,他做不到像她这样。
但是,阿托斯继续往下看,领地上的支出也比原先多了十倍不止。领地上修建各种工程、盖房子、开旅店招待来往的朝圣者,也都是领地自己在朝外掏钱。
这样一进一出,作为领地的领主,阿托斯的财富其实并未增长多少。
可是老管家约翰却一再地夸奖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为打理这片领地可是费尽了心思,小人在这庄园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看过那样尽职尽责的女主人……”
阿托斯忽然怒从心头起:合着他就是这片领地上最没用的男主人了是吗?
阿托斯将手中的账册朝桌面上重重一丢,双手撑住书桌,冲着老约翰就要发作。
谁知老约翰一点儿也不惊慌,他抬手就拿出一枚罐子,冲阿托斯一“滋”。
阿托斯马上想起了他在镇上被喷辣椒水的经历,大骂着伸手去捂脸。
谁知,罐子里喷出的喷雾,细细的柔柔的,混合着幽淡的花香,十分好闻。
阿托斯顿时向后仰,倒在他身后的高背扶手椅中。花香之中,他开始觉得浑身上下、四肢百骸,无不舒畅……眼皮也十分沉重,向下耷拉。
“伯爵大人,这可和您今天在镇上遇到的那种‘防暴’喷雾不一样,咱这是日瓦戈医生专门开出的药方,配置的‘镇静’喷雾,您现在一定觉得困了吧……”
“您这爆脾气一定是长途旅行造成的,您只要好好休息,睡上一觉,明天早上起来一准心情就好了……”
“过几天,伯爵夫人也就回来了……”
阿托斯满心想要打听自己妻子的事,却实在是敌不过上下眼皮打架,终于,他坐在这张高背扶手椅上,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在梦中又梦见了妻子,那张美丽纯真的脸孔,碧蓝如天空的眼睛,皎白如雪的皮肤……他心中顿时充满了诗意的情感,他不惜屈尊放下身段求娶……
忽然,他再次看清了她肩上的那枚百合花烙印。
原来她是个女犯人,是个贼……他不能容忍这种耻辱,不能让“拉费尔”这个高贵的姓氏被一个女贼所侮辱。于是他伸手去掐她的脖子,一边哭一边用尽力气要把她掐死,他看见她脸色发青,已经没了呼吸,她是被他亲手所杀的……
——你是个罪人!
天穹之上有个声音在大声谴责。
阿托斯争辩道:我不是。
——你杀了她!
阿托斯大声为自己辩护:她原本就是个罪人——看,她肩头上有一朵百合花,烙印的百合花,只有被审判定罪的犯人才会被烙上那样的印记……
——不,你杀了未经审判之人。
天穹之上的声音回荡着,这声音令阿托斯心中觉得恐怖。
你没有资格,取代上帝和法官的位置,对她进行审判……你更加没有资格,夺去她的生命。
阿托斯猛地醒来,发觉自己已经躺在庄园里自己那张大床上。他睡得不好,心跳得很快,额头上涔涔的都是冷汗。
梦境唤醒了阿托斯的记忆:事实上,他来到巴黎之后,曾经借助在高等法院的一个朋友,调阅了法国各地所有的卷宗,查找了所有在女人肩膀上施烙刑的记录——但是他从来没有找到任何一项记录符合她的年纪和容貌。
他的妻子,是个从未经过审判定罪的女人。
为此,他的行为应受到天主和良心的谴责。
里尔附近的小城,高而瘦的男人眼含恨意,望着罗兰。
“当年,弗劳伦为了追随你而越狱,而我代替弗劳伦,在牢里服刑。”
“但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他万念俱灰地回到了这里。发现我在代替他坐牢之后,他主动投案,让我得以被释放。而他自己则吊死在牢房的栏杆上。”
“你说弗劳伦还活着,你是在开玩笑。”
罗兰站在这男人对面,冷静地开口:“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果我是你,在听见了弗劳伦的消息之后,至少会敢于迈出这一步,亲眼去看看他。”
男人低头思索了半晌,说:“好!我这就去磨快我的鬼头大刀。如果让我知道了你这是在戏弄我,我会抬手就在你脖子上来一刀。”
罗兰稳稳地回答:“你不会的。”
那男人拿她也没办法,只能干瞪她一眼,然后转身回到自己屋里,带上那道涂上红漆的门。不多时,里面霍霍的磨刀声就响了起来。
罗兰披着的斗篷一动。露娜从她的帽兜里爬了出来,蹲在罗兰肩膀上,后怕地说:“里尔的刽子手真吓人。”
罗兰安慰她的猫猫:“别怕!”
她撩开她的斗篷,给猫猫看她随身带着的手铳:“安德烈公爵的最新作品,有这件东西在,就是十个刽子手一起来我也不怕。”
露娜则悲天悯人地说:“就算是这样,兰兰,你还是有点儿冒险。毕竟他是弗劳伦的哥哥,当年也因为弗劳伦的事伤透了心。万一你伤到了这个无辜的人,会影响到你在观众们心中的好感度。”
猫猫竟然是在为眼前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刽子手而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