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戏,我会陪她演好,即便搭上性命。因为我爱她。因为我知道她也爱我。”
李贤说。
死在天后这样的女人手里,他心甘情愿。
只是道生,道生太可怜了。道生啊!李贤蓦地抓住婉儿衣袖,慌忙道:“婉儿,你能不能帮我求求情,让天后放他一马。别杀他。”
婉儿知道他说的是谁。于是低眉,许久,微微摇头:“依我看,太子殿下也许可以不死,但他必须死。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时,我们都会找一个人去责怪。不巧的是,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太子……”
“婉儿……”他松手,声音低了下去。他比谁都明白道生必须替他去死。他不再哀求,只是泪眼朦胧。
“婉儿……”他说,“道生本来就不该和我在一起的,我们不该相见。如果那时我不救他,也许他过的难受,但至少还能活着。婉儿,你也一样,如果你是个纯粹的诗人该多好。只管饮酒作诗,对皓月当空,吟千古绝句,不要卷入宫廷朝堂。听我的,下辈子千万不要。如今……如今看来已经迟了,你一定要避着风头,就好好和月儿过安生日子。”
婉儿一惊,猛然转头看他。
李贤笑了,他笑着,脸上挂着泪,笑得如同在哭。
“香囊不是我送的。那时我就想起月儿忽然要学打马球,就想起那日你和薛三郎赛诗,她护着你的样子。我想着,月儿是我妹妹,你是她喜欢的人,我得保护你们。我担下和你做情夫的名声,都没顾及道生也许会生气。只为我这样帮你,你们也要好好的。婉儿。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婉儿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她沉默了。没什么可说的。没什么好否认的。没什么可以改变的。她帮不了李贤,更帮不了赵道生。
她起身告辞,李贤为她打开门,陪她走出大殿。
她看见赵道生在殿门外垂首站着,穿着明光铠,飞鱼吞肩,虎头腰带,盔甲厚重。他似乎很热,不停流着汗。李贤走过去,用衣袖拂去他脸上的汗珠,检查了盔甲穿戴无误,才回身看婉儿。
“你去告诉母后,我宅院里藏了明光铠。我藏了上百套盔甲。你就说,因为我怕,因为我怕自己死了,更怕道生死了。这是真心话,你也一定要照实说,母后才会信任你。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以后靠你自己。我死之后,拜托你保护好月儿,别像我一样。”
可悲。
他自然知道,不论是明光铠还是锁子甲,都不能保护赵道生,更不能保护自己。但他得有个寄托,他要自己知道,太子是太子,太子没有束手就擒。
婉儿站在那里,就只是站在那里,没有道谢。她觉得道谢太苍白了,太无力了。
于是她郑重其事地点头。
走出东宫大门的时候,砖还是砖,瓦还是瓦,可一切都不一样了。李贤是太子,尚不能保护一个奴仆,她只是小小的女官,一个五品才人。她怎么保护月儿。
那就拼上性命好了。
婉儿走后不久,那天,那个傍晚,太平公主不请自来到了东宫。
她差人找来东宫的侍从,问婉儿和太子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宫人回答,不知。太子屏退了所有人,门也关上了,谁也没看见他们做了什么。
屏退了?你快说,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看不出做了什么。但是太子殿下好像哭过。
哭?太平若有所思。
不是吧,婉儿把太子弄哭了?她手劲儿确实不小,但哥哥这体格也不至于……又胡思乱想什么呢!她敲敲自己脑袋。[r1] 太平清楚地意识到,现在要是不问出事实,自己能为这事想上三天三夜。于是当机立断去找太子对质。
宫里没人敢拦她,她冒冒失失就冲进东宫正殿。太子正弹着琴,身边侍立的奴仆却怪得很,穿着一整套明光铠,胸甲锃亮。太平没有理会,张口开门见山:
“你把婉儿怎么了!”
“什么?”李贤抬头看她,发丝垂下来,遮住半边眼睛。
“你关门干嘛?”她说。说完忽然意识到这话没头没尾的,刚要解释,太子突然大笑起来。李贤笑着,捂住肚子,一手指着太平,笑倒在坐榻上。他笑得颤抖着,衣衫一震一震,胸膛剧烈颤抖着。他笑得停不下。他笑出了眼泪。
不,不,他就是在流泪。他笑着笑着哭了。他哭了,眼睛红了,泪珠就这样顺着脸颊滚落。
“你若是真的爱她,要么她不做女官,要么你不做公主。要么你们分开,永远不要再见。[r2] ”
太平看着眼前这个邋遢的男人,流着泪,缓缓说出这句话,是倾诉一般的低语。他怎么了,他究竟怎么了啊。
“贤哥哥——”
李贤举起衣袖遮脸,慢慢拭去眼角泪。擦干之后,他不再理会太平,坐定,又弹起了琴。秦王破阵乐,他使出十分力气弹奏。太平看见琴弦上沾染着暗红,看见哥哥指尖是明艳的鲜红。李贤不知道痛,也不再知道累了。
你救不了我,没人救得了我。
[r1]太平这可爱的呀~
[r2]李贤你搞事情啊,你应该叫太平保护婉儿,叫婉儿不做女官。你这一说反,后果很严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