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担心的事,此时成真,常父正在这群被捆绑的越人里头。
常父见到越潜从马车跳下,一手握住剑柄,气势凌人,模样凶悍,忙喊他:“阿潜!”
“哗!”一声,越潜抽出腰间佩剑,剑刃锋利可鉴。
那是公子灵赠予他的宝剑,在霞光下熠熠生辉。
常父惊得大叫:“阿潜,你要做什么!快把剑放下!”
看守越人的士兵见来者不善,纷纷将长戟对向越潜,他们一时也很懵,不确定来者身份,没敢用手中的武器将对方啄击刺杀。
越潜毫无畏惧,走向由长戟组成的戟林,他缓缓接近常父,手中的长剑一直没有放下。常父在苑囿里养育过越潜,看着他长大,见眼神,举止,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臭小子这是想割开自己身上缚的绳索吗?
即便绳索割开,也改变不了什么。
执戟的士兵齐齐将长戟聚集向越潜胸口,有人喝道:“我等奉国君命令,在南齐里搜捕越奴,不管你是谁,都不得阻拦!”
戟刃扎破锦袍,血液渗出,斑斑血迹,越潜不退反进,他握紧手中剑,面上神色狠戾,他这副模样,让不知道他目的的士兵感到畏惧。
士兵后退一步,面面相觑,不过长戟仍旧顶在越潜胸口。
“阿潜!”
常父的叫声异常响亮,他得制止越潜鲁莽的举动,越潜仰起脸,那张一向没有情感的脸上,流露出悲伤。
“我为奴时,想的不过是每日有一顿饱饭,寒冬有冬衣。”
常父低头看向束缚自己双手的麻绳,继续说道:“这一年里,真是不愁吃不愁穿,该享的福也享了。”
“人嘛,总是不满足,吃饱喝足就思念故乡,想念妻儿。阔别故土也有十年了……”常父仰头望着像似被火烧红的天空,心里异常平静,他说:“就是在梦里,也想回去看看。”
在南齐里躲避的这些时日,时不时提心吊胆,担心泄密,连累越潜。今日不知道是谁将他报官,不过也好,终于不必再担心,常父本就是个洒脱的人,笑道:“哪里还不埋人咧,我一把老骨头正好落叶归根。”
一同被抓的越人听到常父的话,有人小声啜泣,有人沉默无声,一脸怅然。
越潜神色黯然,眼眶微红,一言不发。
常父呵斥:“臭小子,快把公子赠你的剑放下!不枉我养你那些年,别叫我这老头子担心。”
宝剑剑格镶嵌的水晶,在霞光下闪着红色的光,越潜耳边响起公子灵授予他宝剑时,那句:从今往后,你要用它护我周全。
手臂缓缓放下,握剑的手腕力道逐渐流失,越潜的声音不大,他启唇道出两字,几不可闻:“保重。”
那日在码头送别樊鱼,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扫视这些身份卑微,无助悲伤的越人,对上常父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还有眼中的焦虑与担忧,越潜把剑刃朝下,长剑缓缓收回剑鞘。
在场的融国士兵都舒了一口气,由于不知道越潜是什么来头,单看他杀气腾腾,腰佩宝剑,衣袍极为华美,也不想与他起冲突。
目送士兵押走常父在内的一众越人离去,站在里门之下,越潜的身影一动不动,如同守门的一尊石像。
如火似血的霞光在天边消逝,夜幕降临,清冷的月色照进昏暗、死寂的庭院。
越潜坐在庭院门阶上,手臂搭在大腿,驼着背,他原本有着高大挺拔的背影,此时看来像个颓然的老头子。
他身前是空荡的院子,身后是狼藉的厨房,物品摔落一地,那是士兵闯入宅子,在厨房带走常父时留下的痕迹。
挂腊肉的架子被撞翻,水缸破裂,流了一地水,一只陶盆破裂,盆中的米散落在灶旁。
两只贪食的鸡在厨房啄米,欣喜它们发现美食,甚至忘记天黑该回鸡窝了。
饲养它们的主人已经离去,然而它们并不明白其中的联系。
就在这黑暗中,小鸡雀跃的叫声下,越潜在脑中回忆过往:幼年在云越国生活,住在云水城里,日子谈不上快活,那时年龄幼小也不知愁苦;十岁时,云水城破,他被俘虏,在祭坛下侥幸存活;
后来,他来到融国苑囿,为融国国君捕鱼,度过七年苦难的生活,那时心中充满仇恨;后来被守藏史景仲延安置在藏室里,于孤独与沉思中度过半年,戾气与仇恨渐渐消匿;
大雨倾盆,在浍水畔边,他送行苑囿奴的船远去;今日,在南齐里的里门之下,他与常父相辞。
在回忆里,越潜剔除公子灵,因为这是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也是情感最为复杂的部分。
这些年,他从未想过自己该是什么,想要什么,不过是活着而已。
渐渐的,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在这孤寂与苦闷里,越潜似乎看清了自己应走的一条路。
作者有话要说:导演:不用太担心,就是分离,也只是暂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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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越潜合衣而眠,?早上起来,才留意到锦袍破损严重,且血迹斑斑,?虽然对疼痛感较迟钝,见到大片血迹,也无法视而不见。
脱下衣袍,?越潜察看伤口,有五六处刺伤,?这些伤口有的浅,有的较深,?不过都是皮肉伤。
经过一宿,已经止住血。
拿湿巾拭去胸口干涸的血迹,取来干净的衣物换上。
沾染血污的锦袍被折好,?放在床边,?长戟在它身上留下数处破洞,已经无法缝缀。
换的是一件布袍,?以公子灵侍从的身份而言,?布袍显得寒酸。
越潜整理衣袍,系好衣带,?他将宝剑佩戴在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