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他要去的地方不是城外,更不是别第。
马车朝着城南方向驶去,穿过笔直的大道,经过众多公署,府库,达官显贵的府邸,出了城门,最终停在城郊一座气派的大宅前。
此时大宅门口已经停有一辆车,正是侍从那辆,侍从不见,可能进屋去了,越潜独自一人在卸书。
太子将这座别馆赠予弟弟前,偶尔会到这里过夜,宅第里什么都有,包括生活用品和奴仆。昭灵的马车突然出现,别第的家宰(类似管家)领着一众奴仆,急冲冲赶到院门外,恭恭敬敬迎接主人。
恭候多时的新主人终于出现,宅第里的一切开始运转。
侍从正打算叫名奴仆,将越潜送回去藏室,还给守藏史,忽然听到灵公子对他说:“郑鸣,领藏室奴去换身衣服,再带来见我。”
郑鸣心中大为不解,不过仍答道:“是。”
越潜抬眼,正见站在门阶上,居高临下的昭灵,盛装的少年公子脸庞高傲,身披一件雪白的貂裘。
不知为何,他那副模样,竟使越潜联想到融国的凤鸟族徽,凤鸟仰头啼鸣,长长的尾翼下垂,矜傲而漂亮。
昭灵回屋,坐在书房里,正襟危坐,跟前摊开一册竹简,他看似在阅读,实则在等待。书案之下,搁在大腿上的手握起又松开,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此时是激动,还是紧张。
前往城郊宅第的路上,昭灵心里就已经萌生出一个念头,并且已经付诸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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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眼瞎吗?没见他戴着脚镣?拿简单的衣服来,快去!”
郑鸣恶狠狠将一条长布绔掷向女婢,他嫌弃女婢耽误事,对她态度恶劣。
女婢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被郑鸣厉斥,顿时红了眼眶,眼泪打转。
越潜在浴间洗澡,听见门外的声响,他心里倒是冷静,不像门外这些人这样慌乱紧张。
没过多久,浴间的门突然被推开,郑鸣把一套衣服搭在衣架上,对越潜催促:“快点换上,别让灵公子久等!”
送来的衣物是一件长衣,一条短裈,一件长袍。短裈说是裈,其实就是一块长布,在腰间围绕,遮羞用的。
越潜戴着脚镣,无法穿长绔。
在郑鸣的连声催促下,越潜换上这身干净的衣服,走出浴间。
守在门外的郑鸣,乍然看见越潜更衣后的模样,眼睛瞪得老圆,明显大吃一惊。
越潜那头凌乱披散的长发被束成发髻,那身沾染污泥的布衣被换下,换成长袍,他竹节劲拔般的身形,穿着长袍真是仪表堂堂。
竟觉得像似换了个人,险些要认不出来!
郑鸣心中诧异,之前没留意,此时才发现这名奴人一表人才,眉目竟生得比自己还英气,到底是什么来头。
又是为何公子要见他。
郑鸣满腹狐疑,领着越潜来到主人居住的大院,候在书房外,禀告:“公子,藏室奴已经清洗更衣,人就在外面。”
“叫他进来。”
书房内传出昭灵的声音。
这回不用郑鸣催促,越潜自行走进去,他登上门阶时,脚镣敲击石阶,发出铛铛声,大院寂静,那声音产生回响,分外清晰。
越潜进入书房,见公子灵坐在书案前,正在阅读一册竹简,头一直没抬起。
等候中,越潜已经将书房里的摆设看遍,发现这间书房应该很久没人到访,有只瓶子上竟插着数枝枯萎的腊梅。
这栋位于城郊的大宅,精致讲究,多半是公子灵的别馆。
年纪小小,应有尽有,想来很受宠,否则也不敢违背国君命令,为所欲为。
越潜心中早有猜测,当初守藏史将他从简牍作坊里带出来,并且将他收留在藏室,很可能是出自公子灵的要求。
越潜收回思绪,注意力移到眼前,猝然与昭灵的目光相触——不知何时昭灵已经从竹简中抬起头,并且在打量人。
昭灵的目光肆无忌惮,从脚到头,再从头到脚,视线最终停留在越潜的脚腕,在脚镣上。环形脚镣紧紧束住两脚的脚腕,在脚腕上留下清晰可见的旧疤痕,显示日复一日的皮肉磨损之下,那部位曾经溃烂,并在后来伤愈。
那是在苑囿时,初戴脚镣留下的旧疤痕。
“郑鸣。”昭灵唤人。
“在,公子有什么吩咐?”郑鸣立即出现,他一直候在门外。
“去城内找个能开锁的锁匠,领来见我。”
郑鸣快速瞄向越潜脚上的脚镣,反应很快,立即正身答复:“是,臣这就去!”
侍从离去,书房里只剩昭灵与越潜,两人再次四目相对,昭灵的目光在越潜脸上寻探,发现对方的心思很深,看不出有什么反应。
越潜的目光坦然,面上表情镇定,他从进入书房到现在,就没有过丝毫变化。
此时,昭灵发现自己没有十足的把握,自己该提防吗?
该相信他心怀感激吗?
该相信他心无怨怼吗?
又或者他既不心怀感激,也无怨怼之情。
“越潜。”
昭灵仰起脸蛋,他的声音清亮,说道:“之前,我说过的话还作数,我还是你的主人。”
半年前,在南山猎场,公子灵说过类似的话,再次听到这样的话语,越潜很平静,内心毫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