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太子,就一个。”虞官恭敬地回答。
昭禖再次将越潜打量,似有深意地说:“所以他是……”
没继续往下说,而虞官已经明白昭禖的意思,唾道:“就是那个没杀死的蛇种余孽,国君饶恕他性命,给安置在苑囿里。”
云越国人的图腾是蛇,云越王族自称是青王后裔,青王便是个人身蛇尾的怪物,由此虞官称越潜为蛇种余孽。
昭禖蹲下身,用树枝拨动地上的死竹鼠,又看眼一旁那件半截埋进土里的竹笼,他出生尊贵,但见过这样的设置,这是个捕鼠器。
“你住在苑囿,应当知道不得捕抓林中的动物,为何犯法?”昭禖扔掉树枝,拍了拍手,他站起身看向男孩,发现男孩也在注视他,并且在听。
即便被虞官鞭打数下,血流不止,男孩没有哭泣,也没有求饶,很冷静地站着。
全然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甚至比成年人更为镇定。
虞官用云越语重复太子的话,并暗地里用眼神恐吓越潜。
越潜没理会虞官,只是望向地上那只还在淌血的死竹鼠,目光黯然,似乎联想到自己此刻的处境,他抬头对视昭禖,毫无畏惧,平静地回答:“饿死了好些人,食物一直不够吃。”
越潜这句话说的并非云越语,而是融国人的语言。
虞官的鞭子眼看又要落下,昭禖喝止:“住手!”
“他说什么?”昭禖质问虞官。
昭禖神情有些惊讶,无论是这个能说融国语的越族男孩,还是他话中的意思。
虞官不情不愿,回道:“这帮越人贪婪又邪恶,我允许他们捕食河中的鱼虾,又怎么会缺少食物!”
昭禖看到男孩缺衣少食的模样,自然猜测到是怎么回事。
他对奴隶并无同情心,但是这些云越国的奴人是苑囿里的渔夫,负责为国君捕鱼。
住在王宫里,每日吃到的鲜鱼鲜虾,甚至鱼脯鱼酱蟹酱虾酱等食物,正是用越奴的渔获制作而成。
这些越奴,有一定的用途。
“他们住在哪?你在前领路。”昭禖命令虞官。
昭禖来过苑囿数次,一向在南山打猎。
南山位于浍水的南岸,苑囿里的奴人,大多住在浍水北岸。
今日会接近奴人的居住地,只是一个巧合,昭禖难得有兴致在虞官的陪同下巡视苑囿。
身为太子,早晚会当国君,这一大片苑囿,日后也是昭禖的后花园。
虞官很不愿意,找来借口:“越人污浊腥臭,擅长巫咒,太子千万小心,可得离他们远点。”
“妖言惑众,我岂会怕几个捕鱼的野夫,还不领路!”太子昭禖手按在剑柄,英气迫人,他五官予人温和之感,性情绝非温文尔雅。
“喏喏!”虞官不敢再推脱,连声道是,老老实实在前带路。
越潜由士兵押着,一同前往奴人住所。
一伙人还没走到北岸奴人的住所,云越国的奴人远远望见越潜被士兵押着走,同行的还有虞官和一位融国王族打扮的男子,早已纷纷聚在一起,惶恐不已。
昭禖让士兵把越潜放了,没打算惩罚偷猎的越潜,不只因为对方年纪小,更因为他有几分可能是昭灵梦里的男孩。
昭灵梦中的水畔,小草屋,男孩,蛇项坠,似乎都对应上了。
越潜被释放,回到越奴里边,有两名越奴向他靠去,试图察看他的伤口,并低声询问。
在融国太子和官兵的眼皮底下,越潜不让越人靠近他,也不回答他们的询问。
融国太子不会想看到他们团结一致,顾念旧主之子的情景。而今身为奴隶,任人宰割,融国太子只需一个命令,就可以了结他们的性命。
越潜见人群之中没有常父的影子,舒了一口气,常父去国君营地送鱼还没回来。越潜不知道融国太子来到他们的住所想干什么,只是惴惴不安,做着最坏的打算。
昭禖居高临下扫视聚集在一起的越人,顺便还清点一下数量,不到三十人。
“人数为何比往年减少大半?”昭禖质问身边的虞官。
虞官暗自吃惊,太子竟然记得当初安置进苑囿的越人数量,低头回道:“不不服水土,去年冬日病死不少。”
昭禖瞅瞅破败的草屋,又瞧瞧面黄肌瘦的越人,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苑囿奴的生活艰苦,夏日里还能撑过去,冬日显然会十分艰难。
“往后允许他们在河畔开垦田地,让他们种点稻子。”昭禖目光落在水畔,水畔的土壤肥沃,杂草丛生。他不是个五谷不分的人,懂得农事。
昭禖下达的命令,大部分越人听不懂,仍仰起头,很认真在听。听不懂的人,不知道被下达的是什么命令,心惊胆战。
“太子,万万使不得,老臣担任虞官已有数载,苑囿历来没有这样的先例!”虞官倚老卖老,他也是老糊涂了,太子虽然年纪轻,但能领兵打仗,自然是个剽悍的人。
昭禖寒光一掠,冷冷道:“我看你真是老迈无能,难怪苑囿里的鸟兽不仅没有繁息,反而日渐减少,就连囿中奴人也越死越多。我回去就禀报国君,虞官一职早该另换他人,往后不用你来管事。”
第5章
越潜脱去那件不成样子的上衣,露出肩背上一条条渗血的鞭痕,被鞭打得最严重的地方,还不是肩背,而是双臂。
常父摘来草药,在石板上碾碎,再将碾碎的草药,小心翼翼敷在越潜背部和手臂,越潜即便坚强,还是疼得咬牙,冷汗直流。
与疼痛相比,另有一种情感在心底滋生,似蛇般噬咬,那是仇恨。
这份阴暗的情感,在心中攒积,日日夜夜,使得越潜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孩子本是无忧的,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