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他们聚在一起写作业,聊到施念玩游戏。他们说,她妈管她管得非常严。周末不让用电脑,周中不让看电视,出趟门要再三报备,即使是去给同学过生日,也得下午七点前回家。他们还说,她妈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施念她爸。
讲到这里,大家都不说话了。文斯斯岔开话题,大家也都开始装傻。
早上郁谋好奇,他问小叔,施念的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叔说,家道中落的二世祖。这不是贬义,他没出事前,全院的小孩子都喜欢他,管他叫帅气叔叔。
“面皮白,皮肤好,一双杏眼,男生女相。文质彬彬的,讲话细声细气,像是之前文工团的。说话也逗,会讲故事,特别会哄小孩儿。他全院出名,不仅仅是因为一副好皮相,还因为他特别会打牌。其实不光打牌,凡是跟数字啊逻辑啊挂边儿的,都玩的好。几条街的象棋摊子没有老头儿下的过他。” 小叔用手指点点脑袋:“说白了,就是脑子好使,记忆力好。脑子好的人都不屑作弊。所以他后来出事,我觉得就是被人冤枉的。”
“几个南方来的大老板攒了个牌局,听说他打牌好,请他去炒气氛。陪玩儿么,陪大老板打开心了,给介绍生意做。说好了哄人家玩儿,结果牌桌上几句话不对付,他看有钱人不顺眼了,心想自己家以前也不是没吃过见过的,于是就开始局局赢,赢还赢那种大的。连赢三个晚上,大老板不开心了。”
“后来呢?” 郁谋问。
“这么说好像我在现场似的。实际我也是听人说的。说是牌桌掀了,让人捆着,翻袖子口衣服兜。什么都没翻出来,还非要说他出老千。几个晚上的钱算一算,让他翻倍赔。不赔就把他手指剁掉。说他出老千反正我是不信。因为我见过他打牌,打过两轮就知道谁手里有什么牌,都在脑子里,根本不需要出老千。你以为都跟看电影,赌神呢?反正我不信。”
“那为什么不报警?” 郁谋又问。
“所以说你还是小孩子,想事情天真。这能报警么?逢年过节家里打麻将,一圈几块几十的,警察管不了,也不能算赌。人家那个牌局,千禧年前后几个晚上几十万,你去报警警察一抓抓一桌,全按赌博算。你说能报警么?报不了。你说就是大家一起玩,谁信?灰色地带的事情,只能吃哑巴亏。”
小叔熬夜写小说,给郁谋讲的时候直打哈欠,“大早上问这个干嘛?我不和你说了,我去睡了。出门记得把门锁上。”
郁谋看见施念时,还在想她爸的事。他想,施念不仅继承了她爸的杏眼,也许还继承了她爸在游戏上的天分。所以她妈管她跟管犯人一样。这种管教跟给一只霸王龙套上龟壳一样游戏《超级马里奥》里,马里奥的坐骑耀西从外形上看是一只霸王龙,但是设计者手冢卓志坚称它是乌龟一族的成员,证据就是耀西后背上那个根本不能包住它的小壳壳。没有说服力。
中午前的课间唐华说让每组最后一个同学收一下之前补课通知的回执。补课在期中之后的周末开始,而期中考试就在下周。
郁谋那会儿已经醒了,只是还趴着醒觉。他听到唐华的话后,本来准备站起来,结果他感受到施念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立马把眼睛闭上。
少年把鼻息控制得恰到好处。施念的视线停留在他的侧脸上一会儿会儿,判断这个睡男子肯定是没有听到老师的话,于是自己起身来收。
郁谋就这样闭着眼睛,听到她站起来,先去收前面人的,等啊等,她终于走回来了。一阵风扑面,她站在他身旁。视线落在身上,一个人是能感受到的。郁谋觉得自己好像对施念的注视过敏,因为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脸颊处血液窜上来了,幸好埋在胳膊下面。
“郁谋,你醒醒,收回执。” 她轻轻推他手臂。郁谋一动不动,女孩子动作好温柔,一动还香香的,但他无暇去闻,他浑身绷着,哪里都僵硬。他在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把袖子撸起来。推还得隔着校服推。真是亏大发了。
第18章 不太走运的一天
郁谋虽然装睡闭眼,但他大致能判断施念的动作。她先是俯身在他桌面上翻了翻,所有纸头都被他压着,她只好掀起一角一张张找。
施念翻纸的时候不经意地低头看,看见郁谋侧着脸。少年面庞澄净,嘴角微微扬起。
她好奇,他是做了什么梦,怎么还笑呢?有工夫在梦里笑没工夫起来拿回执,这人!
而后她又蹲下,从他的胳膊下面去掏桌斗。学神的桌斗实际不比贺然整洁多少,甚至更乱。贺然的桌子里无非就是零食、饮料瓶、还有课本。郁谋的桌斗里有好多施念叫不上名字的装置,更夸张的是竟然还有一个小马达。她小心翼翼,生怕把他那些“贵重”物品碰掉地上了。
施念蹲在他身侧时,郁谋缓缓地向下转头,透过胳膊圈起的洞悄悄看她。碎发遮眼,也给了他恰到好处的屏障。黑漆漆的眸子注视女孩的脑瓜顶,额头,还有睫毛,从上至下。离得好近啊,他不经意地屏住呼吸,口干舌燥,喉头动了动。就,很奇特的感觉。每当她一挨近,即使不触碰到他,他从脖颈到后脑都会升起一种麻麻的感觉。像是有人在用羽毛拂他的掌心,痒苏苏的。
“施念,吃饭去吗?” 许沐子拍着班门喊。
“去!稍等下。” 施念抬头,撞了郁谋胳膊一下,这下正好撞到他的胳膊肘。“哎呦。” 她蹲着捂脑袋。
少年身子一震,像是被吵到。他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就势醒来。他的头依旧枕在胳膊上,还像抻懒腰一样扭了扭脖子,发出关节僵硬的“咔”声。然后他转过来自然而然朝下看,由他胳膊圈出来的小小天地中,只有他们两个。
施念的眼神里写满了“谢天谢地您老人家终于醒了”。而他充满倦意地笑了一下,另一只手滑到她的头上,被撞到的位置,轻轻地点了点。收回手时还趁机捏了一下那个绿色发圈:“没事吧……抱歉啊。”
摸头只一瞬间,他的手就移开了。郁谋干脆直起腰来伸开双臂活动筋骨,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哑:“什么事?”
施念本来蹲着就脚麻,老太太一样扶着膝盖缓缓起身。郁谋摸她头摸得她一个激灵,慌忙往后退,然后感觉脚后跟一根筋错了一下,进而带动了整条小腿滋了哇啦。她下意识抓住郁谋课桌的桌腿,整个人坐了个大屁蹲。
“咣——哗啦啦——” 郁谋的书桌被她拉的往后倒,书桌里所有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儿撞到了郁谋肚子下方的难言部位。
郁谋此时正张着手臂,以一种毫无防备的开放姿态承受了这一切。
体育周刊,那个曾给贺然带来新外号的家伙,硬邦邦的杂志棱角瞬间戳到要害。
彗星撞地球。
“呃……”少年闷哼一声,捂着下面闭上眼,热泪浮上来,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眼角。
什么发圈、清香、酥麻……统统被蛋疼支配。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这一刻飞升了。整个心灵澄净无比。白色的小人在脑海里打坐。
郁谋将头狠狠砸向桌面。缩着,无助,一时半会儿没法直起身,身下一亿条神经都在喊疼。果然,没忍住贸然出手是会被惩罚的。他妈妈的教导还是有点东西的。
施念被郁谋癫狂的举动吓呆了。她站起身,手伸在半空,都不敢碰学神。感觉他此时脆弱地像一株风中摇曳的小花。肩膀都在抖。
她问:“你、你还好吧?”
郁谋的声音嘶哑,转头眯眼看她,看这个罪魁祸首,气若游丝:“要……死了……”
许沐子在催:“干嘛呢?怎么了?”
施念慌张到口不择言:“快来看看吧!郁谋死了!”
“谁死了?谁死了??”贺然和傅辽也醒了,傅辽回身,不小心猛地又撞了郁谋的桌子一下。小马达弹飞。
脸埋在桌子上的学神又发出一声闷哼:“呃……你……”
他似乎还嘟囔了一句骂人的话,但大家都没听清。
夕阳西下,四个男生沿着河堤走,去找挂鞋的那棵树。
这条河穿过柳荫公园,直到市郊。沿河沿儿中学的沿河,沿的就是同一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