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里点着蜡烛,两位锦衣卫百户给齐世美重复检查了两遍身体,看他有无隐疾。检查完毕,自有内侍引领,从右边的小门出去,往里走了数步,来到另一重小院。
这小院里的人比起前院而言要少上许多,大约只有二十来人。一个爽朗少年正同其他人说着什么,见齐世美过来,朝他作了一个揖:“小生乃袁照,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齐世美答了姓名,寻了个板凳坐下。
袁照挨着他坐,搭话道:“你方才是从右边的门出来的罢?”
“确实如此。”
“那就没错。”袁照把声音放大,“应当是过了的从右门出,没过从左门出。我听说,有疤的都不要呢。”
正说着话,又从小门里进来一个少年,这人平平无奇,然而一身鞋帽却是金光闪闪,连帽顶上都缝了一颗斗大的珍珠。
袁照皱了皱眉,与齐世美附耳道:“我认得他,此人叫王世禄,听说是平阳巨富王家的嫡子。”
本朝驸马因有不许入仕之制,因此世家大族从不热络于此。前来应选的,除却小门小户的清白子弟,还有许多富家子弟。与前朝不同,本朝的商人并无太大束缚,至弘治年间,去农改业为工商者两倍于前。
不过士农工商的成见依旧存在,是以不少富家巨贾希望通过尚公主来提升家族地位。袁照就是徽商家出身,王世禄则是晋商出身,两人虽未曾谋面,但也听过彼此姓名。
齐世美见袁照没有上前寒暄,奇怪道:“袁兄既知他姓名,如何不上前问候?”
袁照环抱双臂,哼了一声:“他从前跟我抢过一副古画,我讨厌他,懒得寒暄。”
看来这位袁兄倒是爱憎分明之人,齐世美心想。
初选之后,齐世美等人便留在诸王馆住,往后还有几轮筛查,譬如是否识字,是否会君子六艺,是否会睡觉打呼噜等等。
每过一轮,应选少年便少上几个。等到七月时,诸王馆里只剩了五人。齐世美算一个,还有袁照、崔华、钟史,还有王世禄。
依着司礼监礼仪房的意思,最后是选出三人,进宫入选。选中者为驸马,不中者为廪生。
宣布终选名单的那日,齐世美心里还暗自祈祷,但愿自己能被放回家。谁知随着名字一个个念出,齐世美的希望还是落空了。
要归家的竟是袁照和崔华。
袁照脸色一白,难以置信:“公公,没搞错罢?”
“怎会有错,袁公子还是归家去吧。”礼仪房内侍道。
袁照气急败坏,喊道:“我不能中选就算了,可是王世禄凭什么能留下来?”
坐在官椅上的一个红袍太监笑起来:“你这话说得奇怪,王公子既然通过遴选,如何不能留?”
袁照见这太监面生,晓得一定是宫里新派下来的,因此向那太监朗声道:“因为王世禄有隐疾?”
有隐疾?
在场众人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只见袁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了王世禄的帽子。他手上的力气很重,连带着王世禄帽子下的头发都扯了一块下来。
“他是个秃子!”
红袍太监脸色一变,站起来道:“来人,将几位公子都看管起来。”
这太监正是坤宁宫掌事牌子文瑞康,他今日来诸王馆,本想领着三位驸马人选回宫去,不料竟然撞见了如此大事。
一个戴假发的人,是如何通过了初选以及复选,甚至要竟然要进宫去终选的?
文瑞康动作极快,只一个时辰,就将此事传回了宫中,报与中宫娘娘听。
张羡龄原本在吃西瓜,听了这消息,瓜都不吃了,手都来不及洗就追问道:“怎么会出现如此之事,要是选驸马选出个秃子,丢我的脸面也就算了,更是毁了大公主的姻缘,必须得严查!”
她一面下令,一面使人去知会朱祐樘。
很快,锦衣卫与东厂又联合起来,开始严查此事。
没两日,此事便水落石出,原来王世禄及家人行贿,花了大手笔收买礼仪房的一个管事内侍以及负责检查身体的锦衣卫百户。
所牵连的一干人等各有处罚,张羡龄却仍是愤愤难平,依着明朝的礼教之制,一旦这秃子选中了驸马,真成了婚,公主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这一次被揪出来了,可是下一回,下下回呢?总会有人贼心不死,试图行贿以尚公主的。
她向朱祐樘提议:“咱们选驸马,除了初选之时要额外揪一揪头发头发,还得多设一道程序,弄一个公示期。”
朱祐樘纳罕道:“何意?”
“就是在终选之前,将入选三人的姓名籍贯宣之于众,同时设一个铁筒,使百姓可以匿名投意见。以十五天为限,若公示期内有人提出异议,就像这次的袁照一样,那就严查。若是没什么问题,再让这些应选少年入宫终选。”
朱祐樘略一思量,便同意了此事。毕竟事关公主终身幸福,不可不慎。
第82章
等选驸马的小风波彻底平静, 已是八月。
钦天监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定为终选之日。刨去行贿的王世禄, 进入终选的还有钟史与齐世美新位少年。
他们在诸王馆期间的表现,譬如爱吃什么食物、喜欢什么衣裳、平日里看不看书……皆有专人记录,整理成厚厚的新沓,送进宫中。
张羡龄看得犹未仔细,连驸马备选人家中的情况都仔细过问了一番。虽说公主出降之后会单独住在公主府上,但驸马出身的家庭环境却是无法避免的会影响到公主,因此也要用心考察。
谢天谢地,这一回总算没什么问题, 新个少年家庭氛围都还不错,夫妻和睦、兄友弟恭, 没什么糟心事, 哪一个都是不错的夫婿人选。
她有心想让仁和公主在暗中见一见这新位少年, 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便与朱祐樘商议, 看有无办法所想。
原以为还要花些功夫想方法, 谁知朱祐樘一听,便将这事包在自己身上, 让张羡龄无需担忧。
他发了话, 张羡龄便放下心来, 抽出空来去指导膳房田公公做蟹黄汤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