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盈盈道:“有件好笑的事要说给樘哥哥听。文瑞康的徒弟在宫外休息了两日,回来同我讲,说是宫外竟然有人宣称寿儿不是我亲自生的,而是一个宫女生的。”
朱祐樘原本在闭目养神,听了这话,立刻睁开眼,脸上风云变色。
“什么人?竟敢这样胆大包天?”
“不知道,”张羡龄捏着他的肩膀,力气忽然重了些,“不过,谣传寿儿的生母是一个叫郑金莲的宫女,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可我这坤宁宫上上下下,叫金莲的不姓郑,姓郑的不叫金莲。这可真奇了怪了,不晓得宫中到底有没有这么一号人。樘哥哥可曾听说过这什么郑金莲。”
朱祐樘扭过身来,捉住她的手:“吃哪门子飞醋呢,什么金莲银莲,我通通未曾听过。”
张羡龄笑道:“我就说是乱讲,不过这事,也不能由着他人乱说。不然三人成虎,等寿儿懂事了,听了这闲话,和我之间竟然生了嫌隙,那我可就冤枉死了。”
“不许说死字,你是要长命百岁的。”朱祐樘拍了一下她的手,“放心,这事我会处理。”
他说话的腔调忽然有些冷峻:“真是好胆,朕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在作祟。”
龙有逆鳞,于朱祐樘而言,笑笑和寿儿就是他的逆鳞。这居心莫测的谣言竟一下子牵扯到他最上心的两个人,非得一查到底不可。
回到乾清宫,朱祐樘便把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和东厂提督太监陈淮全叫来了。
“宫外有关于中宫和皇长子的谣言流传于街巷,你们竟从未听闻么?”
牟斌和陈淮顿时一激灵,双双跪地请罪,膝盖撞在金砖上,很沉闷的响了两声。
“有罪无罪,不是光靠嘴说。”朱祐樘冷冷道,“你们若是打量朕好性,那可就想错了,朕不爱杀人,但不代表朕不会杀人。十日之内,限尔等将此事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否则……”
他冷笑了一声,没有说后果如何,只让两人退下。
退到乾清宫外,牟斌和陈淮俱是脸色煞白,一身的冷汗。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心里都蹭蹭的往上冒火。
到底是什么蠢货该散布此等谣言?
简直可杀!
锦衣卫指挥使与东厂提督太监一齐联手,东厂与南北镇抚司几乎倾巢而出,把北京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给搜了一遍。
因为事关皇家子嗣,不能大肆声张,是以厂卫搜查的时候,都乔装了一番。他们原想做寻常百姓打扮,可谁家百姓没事在街头巷尾晃悠,顶着一张生脸四处询问?最后牟斌想了个法子,假装成采选新闻的通讯员,在大街小巷探访寻常。
人虽然多了些,但这些天京城陆陆续续有许多家报纸都在筹备开设,倒也不很显眼。
***
南城的近郊处,多是农田与村落。因为挨着京城,所以这乡间的房屋倒修得颇为紧密,人烟也格外繁华,村口房屋相连处,有卖肉的,有卖酒的,也有卖零碎玩意儿,都不需要货郎来,乡里人就能买到货物。
乡里有一个叫郑旺的人,原是个破落军户,素来好喝酒,可惜酒量不好,往往喝得酩酊大醉。也没个正经营生,四十来岁的人了,整日游手好闲,是一个典型的光棍。
这日宿醉醒来,郑旺用井水洗了把脸,到村头买馒头吃。
卖馒头的见了他,原本脸上的笑立刻僵了一僵,心想真他大爷的晦气。
只是他也不可能推着摊子跑,只好勉为其难的赔着笑脸,遥遥朝郑旺做了一个揖:“郑皇亲早。”
郑旺趿着鞋往前走,停在馒头摊前,打了个哈欠:“有肉包么?”
“有。”
“拿一笼。”
卖馒头的只得拿了一笼肉包与他。
郑旺吃完了,提起衣袖往嘴上一抹油,抬脚就要走。
卖馒头的赶忙道:“郑皇亲,您看您上个月的赊钱。”
“慌什么?”郑旺大手一挥,“我女儿外孙都在宫里,难道会差你这点小钱?下回一起给。”
下回?下回只会等下下回!这王八就是喂不饱的狗!卖馒头的在心里骂了一句,目送郑旺走远。他是真搞不懂,乡里人都说郑旺是皇亲,也有争着抢着给郑旺送礼的,为何这厮连个馒头钱都不肯痛痛快快的给?
迟早要造天谴!
郑旺大摇大摆的走进村头的小酒铺,他是常客了,酒铺里的人多半认识,今日倒有两个生面孔。
郑旺拍了拍柜台,问伙计:“这两个鸟人干啥来的?”
“说是办报纸,来采新闻的。”
“老规矩。”
伙计回身用竹筒舀酒,舀了一筒,想起酒铺老板的叮嘱,又舀了半筒水进去,掺和在一起给郑旺。
郑旺喝了这么多回酒,哪里看不清伙计的小动作,只是这酒本就是他仗着皇亲的名头讹来喝的,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提了酒到桌前喝。
他才喝了一杯,那两个采新闻的过来了,斯斯文文的问:“听说您是皇亲?”
郑旺睨了他们一眼,扭过头去不说话。
他的外孙可是皇长子,身为皇亲,难道是你有问就必答的么?同这两个人外人说话,简直丢自己的面子。
高个儿的那位识相,转头就招呼伙计:“把店里最好的酒端上一坛,我请。”
看在酒的面子上,郑旺才正眼瞧他们,也愿意和他们说自己的光辉历程。
听完,高个儿的那个笑问道:“也就是说,你女儿郑金莲,在宫里当差。有个乾清宫的内侍同你讲,说郑金莲生下了皇长子,只是被中宫娘娘夺去养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