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寂静的宫道忽然被一盏又一盏宫灯照亮,帝后两人在宫人内侍的簇拥下,径直往嗜凤宫去, 脚步很急。
嗜凤宫里亦是灯火通明,仁寿宫的王太后已经赶到了,在花厅里坐镇。
张羡龄匆匆请了安, 问:“如今怎样了?”
她看了一眼内殿,帘后已经围了三四个女医,杨太妃更是伏在床前,止不住的落泪。
王太后捡重点解释道:“也许是白日里吹风着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到晚间十一哥儿就有些发热,原本杨老娘娘想着给他用冷水擦一擦脸,睡一觉兴许会好些。结果半夜醒来,触到十一哥儿的身子,竟然是滚烫滚烫的。这便慌了神,命人报信、传女医。我也刚过来不久,想着母后年纪大了,便没让人去清宁宫传消息,怕吓着她。现在女医正在诊治。”
她话音落下,寝殿又重回寂静,显得杨老娘娘的哭声越发响了。
“扶杨老娘娘到外头坐。”朱祐樘吩咐道。
内侍过去,好说歹说,将杨老娘娘从十一殿下的塌前架了过来。说是老娘娘,其实杨太妃也只有二十来岁,年轻,没经过事,如今见幼子病成这样,一边哭一边说些自责的话:“我是想着过节,没得惹了大家不快,到明日起来再好好给十一哥儿瞧一瞧,原本只是有一点点发热的。谁知道,夜里他竟然烧得这样厉害!若是十一哥儿有个三长两短,我……我直接去地下给先帝赔罪。”
“哪里就严重到这地步?”张羡龄上前扶住杨太妃胳膊,要她坐下,“女医已经在看了,太医也快到了,没事的。再说,你这做娘的哭成这样,十一哥儿模模糊糊听见了,不也揪心么?快收一收泪罢。”
好歹将杨太妃劝住了,她坐在紫檀玫瑰椅上,小声的啜泣,只痴痴望着内殿的方向。
张羡龄从帘子下走进去,不经皱起了眉头。
这么多人,窗户一扇都没打开。内殿里还燃着两三盆碳火,热得人出汗。殿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闷闷的气味。
“怎么窗户都不开?”
一个宫女回答:“老娘娘怕十一殿下冻着。”
张羡龄瞧见女医之中的谈允贤,点名道:“允贤,你是女医,这时候该不该开窗?”
“要开窗的,得通风才好。”谈允贤还在望闻问切,头都来不及抬,“何况,碳火太浓,纵使是好碳,亦有残烟。小孩子和大人不一样,不能久闻得,我方才就说过了。”
宫女有些为难:“可是……老娘娘她……”
张羡龄果断道:“听医生的,开窗!”
得了吩咐,宫女拿起靠在墙边的木撑子,将窗户一扇一扇支起来,风吹进来,将宫灯的影儿吹得轻晃,驱散了内殿之中的闭塞。
张羡龄问谈允贤:“如今是什么情景?”
谈允贤才切完脉,秀眉紧蹙:“不太好,需赶紧用药才好,为今之计,先得将这高热降下来。我已叫宫人去拿冷酒,等会儿兑些水,将帕子浸湿,覆在十一殿下额头上,看能不能行。”
正说着话,忽然听外嗜凤宫宫门口的内侍齐声喊:“太医到了。”
杨太妃猛地抬起头来,像等来了救星一般,起身向殿门张望。
事急从权,再加上嗜凤宫里有这么多人在,是以太医进殿时,一众女眷并未回避。
太医一直低垂着脑袋,盯着地砖,不敢乱瞟。他才预备向万岁爷请安,就听万岁爷道:“别拘小节,快去为十一哥儿诊治。”
“遵旨。”
太医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内侍的白靴,往内殿里去。
他先是道一声“得罪”,方才上前替十一殿下诊脉。
怕打扰太医看诊,张羡龄朝谈允贤摇了摇头,示意她等会儿再说。
太医细细诊脉,出去向万岁爷回禀。
张羡龄侧耳听,似乎说了些什么“风邪所致,来势汹汹”之类的话。
朱祐樘道:“开药,立刻着人去煎。”
太医连声应下,一旁的宫女奉上早就准备好的笔墨,请他开药。
太医院自有药局,药局也来了人,候在一旁,只等药房写完,拽着就去抓药煎药。司药司女官站在边上看,没吭声,既然是太医开的药,那就和司药司没什么干系。
这是宫中人人都默认的事,太医比女医厉害,太医院的药房比司药司厉害。
开药的功夫,宫人也送上酒和盆。
谈允贤挽起衣袖,揭开厚厚的棉被,替十一殿下擦拭。
等到太医院药房煎了药,送到嗜凤宫之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闹腾了一夜,王太后已经回到仁寿宫休息去了。
朱祐樘看一看天色,向张羡龄道:“朕得去御门走一趟,你先在这里看着。”
张羡龄点一点头,叮嘱道:“我刚才已叫人去坤宁宫膳食传信,你等会儿路过坤宁宫的时候,稍稍等一等,带上些馒头包子在路上吃,好歹垫一垫肚子。”
太后和万岁爷都走了,剩下的张羡龄便成了主心骨。
她进到内殿之中,十一殿下已经吃了药,昏昏沉沉睡着,身上的温度也降了一些。
看起来似乎没有性命之忧。
张羡龄松了一口气,命宫人好生看顾,预备在花厅坐在歇息一下。
她前脚在花厅坐下,谈允贤后脚便跟了出来,替十一殿下擦拭了小半夜,她的眼睛已经带有红血丝。
“娘娘,奴有一事想禀报。”谈允贤低声道。
张羡龄正在揉太阳穴的手一停,放了下来。谈允贤不是个没事找事之人,入宫之后,她除了苦读医书,就是为宫人看诊,像这样单独找张羡龄禀事,还是头一回。
张羡龄略一点头,示意谈允贤往外走,等到无人处,方才问:“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