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初次相见,张羡龄不好问得太深,怕吓着她,只与她聊些家常。
宋持盈有问必答,一盏茶的功夫,张羡龄就把她的情况大致摸清楚了。宋持盈原是家中二女,后来嫁人,夫婿一路高升,她也跟着水涨船高,做了诰命夫人。
“你平常在家,都做些什么呢?”张羡龄好奇地问。
“妾身闲暇时,偶尔会看一些《算经》。”
“你会算数?”
提起这个,宋持盈眼睛眨得很快,素日里旁的夫人听说她醉心于算经,面上虽和气,背地里都笑话她,说她不愧是商家女出身,即使嫁到官宦人家,也改不了一身铜臭味。
宋持盈纠结了一会儿,才说:“妾身娘家原是盐商出身,因此便学了一些,算盘也会打。”
张羡龄简直有些惊喜,当即就叫宫人拿来笔墨,出了两道计算田亩面积以及买卖盈亏的应用题,让宋持盈试着解一解。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宋持盈竟然都解出来了,一个也不错。
这真是捡到宝了。
张羡龄正欲和她深聊,忽然有宫人来通传,说万岁爷正在往坤宁宫来。
宋持盈听见了,连忙起身,侧着脸,拘谨道:“娘娘,妾身不若还是避一避?”
她身为臣妻,的确是要避嫌。张羡龄点点头,向梅香道:“那副美人的月历你寻出来,也赏给持盈。”
梅香应了一声,叫小宫女拿美人月历来,自己则领着宋持盈依旧从角门出去。
出了紫禁城,回到府中,宋持盈换了衣裳,卸了妆,一颗狂跳的心才慢慢回复了。
小丫头问:“夫人要不要让膳房多准备些吃食?您都饿了一日了。”
“不用,还是清粥即可。”
宋持盈很坚决。她小时候是跟着祖母在老家长大的,老人家心疼孙女,总爱喂她吃东西,直到把她喂得圆滚滚的。后来祖母去世,她回到爹娘身边,在纤细佳丽遍地的扬州,简直是一个异类,人人都笑话她,背地里给她取外号,叫她“肥婆”。
因为她生得胖,又不在爹娘膝下长大,是以爹娘更疼爱姐姐妹妹,却唯独忽略了她。后来她便忍着不吃东西,渐渐地瘦了,可二十多年来从未吃饱过。
吃了粥,宋持盈洗净双手,焚起香炉,恭恭敬敬的将皇后娘娘所赏之物拿出来,一看,两样都是弘治元年的月历。只是不同于常见的皇历,皇后娘娘赏的月历格外美观些,字迹疏疏朗朗,瞧着很舒服,更令人惊叹的是月历上的画,生动别致。
宋持盈贴近了仔细瞧,看出了些许不同,美人月历是画出来的,可花卉月历,竟然是印出来的!
这样颜色多样,形态复杂的画,竟然可以印出来?宋持盈大为吃惊。这样的彩印,若是出现在江南,一定会大受追捧。若是商贾之家有售,一定能赚不少银子。
想到这里,宋持盈又懊恼起来。怎么出嫁多年,她仍下意识的算计着这些事?也难怪那群诰命夫人都不待见她。
她反反复复回想着先前被皇后娘娘召见时的场景。那时候她要是不将那两道算数题解出来,会不会好一些?但愿皇后娘娘不会为此讨厌她。
宋持盈不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寻出一本女则来,开始抄写。
第28章
夜里的坤宁宫,蓦然安静下来。
拢上寝间的门,放下绣帘,便自成一片小小天地。宫里素有“聚气”之说,因此寝间一向不阔,坤宁宫的寝间亦是如此,不过二十来个平方。
张羡龄梳洗完,披着一头长发,踩着五色地毯,走向龙凤拔步床。说是一张床,实际上是“房中之房”,床的东西南北皆带廊庑,设有两重隔扇门,四面垂绣帘。廊庑之中设有带抽屉的雕花小橱、梳妆台、小书桌、点心柜,都是清一色的黄花梨木。若是没事,张羡龄能在这龙凤拔步床上躺一天。
朱祐樘正坐在床边看书,张羡龄绕着床走到他所在那一侧,故意拿手去冰他的脖子。
“别闹。”
他捉住她的手,只觉一片寒凉,不由得蹙起剑眉:“怎么手这样凉?”
“冬天了呀,我刚刚卸了妆,可不就手凉。”
“叫宫人打盆温水让你泡一泡手。”
朱祐樘正欲唤人,张羡龄忙道:“不用啦,都累一天让她们歇一歇,我窝在被子里暖一会儿就好。”
她笑嘻嘻地凑过去:“不然,樘哥哥替我暖一暖手?”
张羡龄原本只是打趣,不料朱祐樘听了,当真放下书,认认真真替她呵手。
不一会儿,张羡龄的手便温暖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说:“有两件事要请教你。”
“你说。”
张羡龄便把今日遇见宋持盈之事说了:“真是一个大美人,我都看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
“比朕如何?”
“什么?”张羡龄愣了一愣。
朱祐樘一本正经地问:“宋氏与朕孰美?”
张羡龄噗嗤一声笑出来:“了不得了,樘哥哥都会同我说笑话了。”
她笑了一会儿,强压着笑意,说:“美人虽多,我只取你一瓢也。”
话音未落,她又笑起来。
她的笑声很活泼,弄得朱祐樘也轻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