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他说着,看了她一眼。
“哦。”方晓悠道。
“我妈,是被我,送走的!”他说着的时候,语气明显顿了下。
方晓悠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看着他。
“我妈在床上躺了五年,自己痛苦死了,却又完全没有办法。那天,我去看她,她和我说,她受不了了,让我送她走。”他望着眼前的层山,道。
“送走的意思是——”方晓悠自己在脑袋里想了一个答案,可她不敢相信。
谭鸿宇看了她一眼,苦笑了下,拔了几根脚边的草,道:“是我,杀了她!”
方晓悠,怔住了。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
“怎么——”她简直不敢相信。
他也没有看她,只是说:“我舍不得她一直那样受苦,这几年,我和家里人说过,可不可以让我妈选择安乐死。可是,我妈国内没有这种规定,而且,家里人都不支持,他们觉得只要我妈还有一口气在,哪怕是天天躺着,皮肤溃烂都没关系。因为可以找医生来延续她的生命,让她一直这样活下去。”
方晓悠没说话,这件事,她真是万万没想到,更加没想到的是,谭鸿宇居然会坐在母亲的墓碑前说这件事。
“那天晚上,她和我说,她再也不想这样下去了,于是,我就——”他说着,声音哽咽,方晓悠起身,蹲在他面前。
“后来办丧事的时候,我特别难过,特别——我坚持不到安葬的那一天,等到一切安排好了,我就去了伦敦找你。”他的眼神空洞,方晓悠握住他的手。
是啊,他真的是太难过了,要不然也不会喝醉酒,也不会出车祸。
良久,他沉默不语,低下头。
山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吹乱了两人的头发。
“丫头,我是个罪人!”他的声音,轻轻地飘了过来,却又好像很快就被风吹远。
“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我——”他说着,表情极为痛苦,望着她。
方晓悠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紧紧盯着他。
“你没有做错!”她说。
他不语,只是看着她。
这件事压在他心里太久,太久却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他知道自己说出来并不能减轻内心的罪孽,可是,他实在是——
“也许,从很多的角度,法律,人情,各方面来说,你,做错了,你不该那样。可是,”她顿了下,“我记得奶奶以前躺在病床上痛苦的样子,那个时候去你家,我和夏雨辰,我和他见过你母亲。如果换做是我,如果有一天我是那样的地步,我也不想苟延残喘,或许,我的想法没有什么说服力。可是,”她望着他,眼神没有丝毫的漂移。
“你没有做错,是因为,你做了你母亲想要的事,你让她不再继续经受病魔的折磨和心理的崩溃。”她的语气坚定。
谭鸿宇苦笑了,望向墓碑上母亲的遗像。
“因为你爱她,所以你才甘愿背负这样重的心理压力,甘愿自己天天被这样的罪恶感折磨,是不是?”
谭鸿宇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闭上眼睛,泪水,从眼里流了出来。
方晓悠的心,突然被什么刺痛了,眼睛,也模糊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只是那样抱着她的手,无声地落泪。
认识他这么些年,算起来已经快五年了,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这样痛苦,这样无助,这样,悲戚。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坐着,久久不语。
耳畔,只有山风掠过的声音。
谭鸿宇静静靠着她,高大的身躯躬了下去,将自己的脸埋入她的手中,趴在她的腿上。
她没有动,也没有去想自己现在这么做对不对,就这样静静坐着,陪着他。
时间,在天边流逝着,夕阳染红了天空,又慢慢褪去了明亮的色彩。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坏人?很坏很坏的人?”他的声音,幽幽地飘来。
“不管好与坏,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了,是不是?”她说着,他抬起头来。
“你后悔做那件事了吗?”她问。
他摇头。
方晓悠转过身,望着墓碑上谭家老太太的笑容,道:“或许,你母亲也没有后悔。因为你是她最爱的孩子,她知道你是最爱她的孩子,所以,才把这样的事托付给你。残忍,却,其实,都是因为爱,对吗?”
她看着他。
“我妈啊,好像有点坑了我!”他转过头看向墓碑,苦笑了,“不过,这么多年,我也是自己坑自己。”
他说着,顿了下,道:“我总是在梦里梦见伸手去——”他说不出那个动作,猛地别过脸。
方晓悠握住他的手,注视着他。
“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母亲她不会怪你的,她理解你,所以,”听着她这么说,他转头望着她,“所以,不要再去想了,好吗?也许,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也许,就是这样吧!”
他叹了口气,望向远方。
猛地,方晓悠松开手,起身,跪在墓碑前,谭鸿宇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奶奶,请您今晚托梦给您的儿子,把他的心魔带走,好吗?”方晓悠闭着眼,祈祷道。
“好了!”祷告完,方晓悠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