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万一他狗急跳墙,真去自首。”
“自首?那些东西拿出来,谁都逃不脱,他脱层皮才从油麻地的公屋爬上来,赚几多身家都嫌少,不会蠢到想去蹲几十年监。”
顾惊波眉头紧锁,端起酒杯让冰凉刺激的液体滑入喉咙,沉声道:“我还是想不通,他当年怎么偷到那些文件的?”
看着顾其昭的开领衫和卡其色短裤,程劲仁很是羡慕,毕竟在炎热盛夏依旧穿着深色西服套装纯粹是自己找罪受,但没办法,谁让他必须在顾起澜面前留个好印象,起码别再被发配去廖国建毛绒玩具工厂。
他坐在客厅的大皮椅里,低声问:“姨丈的脖子怎么了?”他敢说顾惊波一定也好奇死董事长为何在颈上缠了一圈白绷带,只是无人敢当面开口。
顾其昭翘着脚盯着头顶的枝形吊灯:“天色不早,好不容易从爪哇爬回来,再不回家仔细姨妈上门收拾你个不孝子。”
“急着赶我走,怕我蹭你家饭啊?”
顾其昭笑得狡狯:“大表哥,我可是一片好心,顾沉最近这个点到家。”
程劲仁陷在坐垫里不挪窝:“多谢提醒,我和他也快叁年没见,正好叙旧。”
顾其昭转着手中的Zippo:“那你记得护好鼻梁,别又断掉。”
“哦,你有没有问过他,种那两颗后槽牙的时候舒不舒服?”
顾其昭笑得咳嗽起来,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戒烟将近一周,“我是唯恐天下不乱嘛,别怪我没提醒,这回说不准阿爸派你们同去非洲钻油井。”
“你当我是古惑仔日日街头械斗啊,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落地窗外,金紫晚晖相接,一辆黑色奥迪轿车平稳停在花池边的树荫下,车上下来一高一矮两个人。
程劲仁瞟了眼窗边的古董座钟,最短的时针指向数字六:“他们怎么一起回来?”
“有人就乐意当专职司机呗,你这么好奇自己去问。”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程劲仁看着那女孩一手抱着纸袋,另一只手挽着男人的胳膊,蹦蹦跳跳地走进大门,拉长了声音:“你不觉得,她和Nate,太亲密了嘛?”
顾其昭白他一眼:“拜托,他们一直这样。”
“她也是你妹妹,怎么没见她对你这样。”
“喂,你真是丁点没变,满脑子黄色废料。”
“你说谁——”程劲仁说到一半,突然张开双臂,夸张地惊呼:“哇哦,这位靓爆镜小姐是谁?”
顾其姝披着半透明披肩,像是打算出门,刚做完全身钻石微晶SPA的皮肤闪闪发光,她吃惊地摘下雷朋墨镜:“Robert,你回来了?”
程劲仁挑高一道眉,露出十万瓦特的魅力微笑:“Suprise!”
“你讨厌。”顾其姝嘴里埋怨,两只穿着五吋系带高跟凉鞋的纤足却飞奔而至,扑入他怀里。
程劲仁对着她嫩鸡蛋似的小脸眨眨桃花眼:“愿不愿意给讨厌的人一个吻?”
顾其昭退后两步,看着你侬我侬的两人浑身起鸡皮,作呕吐状:“你们先聊,我去洗下胃。”
他捂住嘴冲到走廊,仿佛身后是浓烟滚滚的火灾现场,却又迎面撞见两个人,今天所有人非要成双成对出现在他眼前吗!
顾沅捧着一袋绿汪汪的叶子菜,顾沉提着她的白色皮书包,那书包在他手里显得出奇的小。
她脚步轻快,看起来心情不错,朝顾其昭礼貌地点了下头:“早唞。”
他幸灾乐祸地回击:“Robert回来了,阿姐也在。”
顾沅立刻变了脸色,神经质地向四周瞧了瞧,顾沉握住她手:“走吧,该吃晚饭了。”暗中给了顾其昭一个警告的眼神。
顾其昭心里嘀咕,你干脆把她绑在裤腰带上好了。
这几周顾沉不光接送顾沅上下学,还在厨房折腾地火热,引得顾其姝嘲讽他不是回本埠当律师,而是来开设楼外楼尖沙咀分餐厅,连顾其昭都不止一次听见帮佣在背后对大少爷啧啧称奇,昨天顾沉甚至拎了一尾黄鳝回来,重点是菜谱上没细写怎么搞掂活鳝,他一刀斩在鳝头上,德国不锈钢刀卷了刃,但鱼身还在扭动,滑不溜手,从料理台上弹射而出,正中一旁凑热闹的顾沅的眼睛,顾沅撞到收瓷碟的女佣,伴随一阵“叮铃咚隆”整个厨房人仰马翻,红案掌厨实在看不过眼,出手宰鱼净膛,炸鱼勾芡,顾沉在最后拿锅铲随便翻了两下就装盘了。
事后,顾沅对顾沉说的在异国独自烧饭的话表示强烈怀疑,他解释说是因为生爆鳝片难度有点大,他在美国都是炒青菜或煲汤,肉都是买半成品,不管怎样,为了找补回来,他今天买了莼菜,莼菜羹应该是一道比较简单的杭帮菜……吧。
顾沉回忆着菜谱的思绪被一道热情洋溢的声音打断,“嗨,Nate,知道我在这儿,都不打招呼吗?”
他转头:“你想我用哪只手打?”
慢悠悠晃到他们眼前,程劲仁面不改色笑道:“看来美利坚不光给你个文凭,还让你学会幽默。”
“好久不见。”他伸出右手,顾沉看他一眼,紧紧回握住,然后时间如同静止一般,两只手像被强力胶粘住,程劲仁指节泛白,脸颊渐渐漫上红晕,顾沉绷着下颚一言不发。
顾沅的眼神在两人之间不安地来回切换,最终求助地看向顾其昭。
顾其昭爱莫能助地耸耸肩,如果顾沅能听见他的心声,就会知晓这是一种男人间的角力,幼稚程度堪比五岁男童的撒尿比赛,制止倒不必,反正比完以后也无需担心发生流血事故。
比赛结果是程劲仁先松开手,硬挤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好久不见。”
他掉转头看向顾沅,上上下下打量,好像她头顶突然长出一对角:“天,沅沅,你都这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靓。”
顾沅干巴巴地道谢。
他扶着双膝平视她,变得比儿童节目主持更亲切:“我又不吃人你怕什么,你不会还是大喊包吧。”
顾沉的眉间出现一条竖线,顾其昭觉得撒尿比赛大概已然无法解决矛盾,开口问:“Robert,你在廖国学到什么?涂口红吗?”
程劲仁连忙下意识摸了摸嘴,手指上干干净净,他想起顾其姝今天并未在嘴唇上涂什么黏糊糊的玩意,叹口气指指顾其昭:“我大意了。”
一番插科打诨,紧张气氛消解不少,程劲仁毕竟不想再争口舌之快,干脆一笑了之:“该走了,替我向姨丈和Tibby道歉,改天再来拜访。”
话音刚落,书房的厚重木门被推开,气温瞬间下降了几度,顾起澜高大的身影从门框阴影中走出来,他的那双浅褐色眼瞳比大型猫科动物更亮,身后跟着浅笑晏晏的顾其姝。
不知是何原因,顾沅从她眼神中看出危险的兴奋与得意。
“Robert,阿爸要留你吃饭,”顾其姝卷翘的睫毛妩媚地扑闪:“你和Nate平安回家,阿爸说我们一定要好好庆祝。”
在她轻悦的声音中,顾沅的心越缩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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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廖国:老挝。
大金牛:港币发行的最大面值一千元。红杉鱼指一百元,大牛指五百元,青蟹指旧版十元,都是根据港纸颜色或图案起的花名。
食死猫:受冤枉,背黑锅。
早唞:早点休息,也有早点死的意思。
喊包:爱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