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皇子授课是要分开进行的, 二皇子和大皇子书房隔门相望, 谢行俭过去的时候, 在皇家书院门口遇见了大皇子。
大皇子站在柳树下, 两人隔空对视, 离的有点远, 谢行俭便立在原地行了礼, 谁知,大皇子脚步往旁边移,微微避开了礼。
谢行俭紧了紧衣裳下面的手, 这大皇子……怎么瞧着有点怕他?
进屋的时候,谢行俭依然能感受到背后大皇子那道灼灼目光,只不过马上就是他人生中为人师的第一节课, 所以对于大皇子的异常, 谢行俭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自己看花了眼。
“殿下赶紧进屋吧, 苏先生到处找殿下呢。”大皇子的陪读书童从屋里走出来喊。
大皇子转过身, 脸上遗留的惊慌表情收的极快, 冷着声道:“这课本殿不上了, 回头父皇那边, 本殿亲自说明情况, 你让苏先生出宫吧。”
书童楞了又楞,眼瞅着大皇子快要走出书院,书童急的抓耳挠腮, 飞快的跑到大皇子身边。
“殿下今日是怎么了, 苏先生说话是有些口无遮拦,但毕竟是殿下的老师,何况苏先生是淑妃娘娘请来的,殿下三天两头的说不上苏先生的课,淑妃娘娘恐怕心口又要痛。”
大皇子猛地止步,像垂死的野兽般嘶哑的咆哮起来,“心口痛!心口痛!母妃又不是西施,哪来的心口痛,你们全当本殿是傻子吗?本殿不按着你们的要求做,你们就拿母妃的性命要挟!真真好样的,真要心口痛怎么不去找太医,跟本殿说有什么用!”
声音燥怒而略带绝望气息,屋子里的谢行俭都能清晰的听见大皇子粗重的喘气声,愤慨压抑的情绪将大皇子吞噬殆尽,大皇子气的踹倒好几棵盆栽,巨大的动静将整个书院都惊动了。
书院里的下人大惊失色,围着大皇子跪了一圈,很快,敬元帝身边的太监过来传唤大皇子去御书房一趟。
院子里静了下来,宛如大皇子发火的事没发生一样。
“母后说,这是大皇兄的新花招。”
二皇子放下笔,将写好的文章递给谢行俭,顺便说了上面这句话。
谢行俭接过文章翻阅,别看二皇子年纪小,字写的相当隽秀,文章用词也十分恰当,看来姜雅送有几把刷子,难怪二皇子对其念念不忘。
“先生以为呢?”见谢行俭只顾低头看文章,二皇子抻着下巴笑问。
童颜童语,然而谢行俭听了,心里别扭的厉害。
他不是故意不想搭理二皇子,这种皇家事务,他其实不太愿意干预,但二皇子都问了,他闭着嘴不说又不行。
“殿下是说,大皇子故意这般做,是为了吸引皇上的注意力?”他放下文章,目光直视面前这个小孩。
“难道先生不这么以为吗?”二皇子执着谢行俭的想法。
谢行俭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才只有他腰那么高的孩子,静静道:“殿下唤下官先生,那么下官做好本分之事便好,至于殿下和大皇子之间的纠葛,自有专门的辅臣告知殿下。”
皇子争储的事,他不想掺和,虽然二皇子成为东宫太子的可能性大,但大皇子也是敬元帝的儿子,他身为人臣,胡乱诽谤揣测皇子是大忌。
这里是皇宫,今天是他第一天教授二皇子,依敬元帝的尿性,这四周应该布满了耳目吧?
二皇子梭了谢行见面一眼,稚嫩小脸上倏而绽放出笑容:“我常和姜先生聊这些,没想到先生您和姜先生不一样,既然先生不爱说这些,那以为学生就不说。”
说着,二皇子笑嘻嘻的执起笔开始写下一篇文章。
谢行俭忍了又忍,始终没问出那句‘殿下喜欢姜先生那样的老师还是他这样的’。
除了这点小插曲,谢行俭和二皇子第一天的师生生活过得还算融洽,二皇子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姜雅送挺会教学生,民间的启蒙书在二皇子看来跟小人书没差别。
幸好谢行俭知识储备量丰富,这些年帮书肆整理解说四书五经不是开玩笑的,这份四书五经的解说还没有投放罗家书肆,现在先拿二皇子这个小屁孩试试水也好。
结果很成功,二皇子对谢行俭解说的四书五经非常感兴趣,谢行俭讲课风格风趣幽默,二皇子明显有接受谢行俭的苗头。
为什么要说苗头呢,因为谢行俭发现二皇子这小孩贼的很,在坤宁宫当着皇后娘娘的面,二皇子左一句老师又一声老师唤的亲昵,可进了皇家书院后,谢行俭发现,但凡他说文章,二皇子都会来这么一句——等一等先生,我记得姜先生说……
姜先生这样,姜先生那样,总之,前半节课,谢行俭脑子里只剩下这些。
到了那一刻,他才明白皇后娘娘说二皇子性子执拗,看中一个人后就不愿意放手是什么意思。
敢情在二皇子眼里,他处处不如姜雅送呗。
还好后半场他扳回了局面,在二皇子略带崇拜的目光下,谢行俭潇洒离开皇宫。
……
作为翰林院的掌院学士,谢行俭当然有资格每日上朝面见敬元帝,上朝正印证了那句话——你羡慕别人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也许是痛苦不堪的累赘。
上朝就是。
进了翰林院后,无论是身为编修还是后来的侍读,他都非常羡慕能每日上朝的人,时刻期盼着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荣耀的一天,可真当他领了上朝的牌子后,他后悔了。
不休沐的时候,朝臣需要后半夜就要起床往皇宫赶,他该感谢敬元帝赐给他的状元巷离皇宫不是顶远,便是如此,他也要卯时(5-7点)一刻从家门出发,可谓辛苦。
当然了,最辛苦的是敬元帝,听钟大监说,敬元帝在上朝前,要先去御书房看会折子,起早是必然的事,谢行俭听说了这件事后,不由将历代皇帝驾崩早的原因和起早挂起钩来。
前半夜在后宫辛苦耕耘,后半夜又得不到好的休息,能长寿才怪。
说起长寿,坐在轿子上的谢行俭默默的盘腿吐息打起坐来,那年从京郊寺庙回去时,老方丈还赠了他一本妙法莲华经,让他每日读读经文,对修复舍利子里面的裂痕有用,除此之外,还能强身健体。
打坐了两刻钟后,谢行俭下轿步行进去皇宫,每天上朝其实没什么要紧的事,按照流程,大约三炷香的功夫就能散了,可不知怎么,敬元帝今天‘拖堂’了!
身后的官员悄悄打着哈欠,嘟囔道:“昨儿苏家老太公拄着拐杖要见皇上,宫里的淑妃娘娘夜敲坤宁宫大门,也说要见皇上,你们说今天皇上留咱们所谓何事?”
“是为大皇子?”有人凑着脑袋小声道。
谢行俭身子往后靠,只听那人又说道:“大皇子十六了,按皇家律法,不封王便是封太子,而大皇子两样都没有,苏家人当然着急了。”
“二皇子聪慧达人,这太子一位未必是大皇子的,何况二皇子出自中宫,承嫡子享太子之位,是老祖宗的规矩。”纪大人道。
“纪大人此言差矣,当今圣上也是庶子,不照样登上了龙椅吗?你敢说大皇子登基无望?小心闪了舌头!”说话的是吏部的刘大人。
“你!”纪大人闻言气的瞪大眼睛。
刘大人本想跟纪大人继续掰扯掰扯,却被身边的人拉住了,指着谢行俭摇摇头。
谢行俭担任二皇子老师的事已经传遍京城,刘大人见谢行俭看过来,下意识的咽口水。
大殿之上议论储位本就不合适,这个话题很快就过去了,在场的官员开始说起苏家的事。
“大皇子十二岁出府,皇上却没给他封号,想必皇上今天要赐大皇子封号了。”
这句话和谢行俭的想法不谋而合,封王能断了苏家和淑妃娘娘一些念头,只不过大皇子出宫别住这么多年了,敬元帝怎么突然想起现在给大皇子封号。
敬元帝给大皇子赐的号是安王,意为安.邦定国,显而易见大皇子和皇位无缘,令朝臣措手不及的是,敬元帝随后册封二皇子为太子,这一下炸开了锅。
谢行俭对这个结局一点都不意外,他记得老侯爷之前跟向棕说过,太上皇之所以让身为庶子的敬元帝上位,是因为在太上皇心里,敬元帝不论是庶子还是嫡子,都是太上皇心中太子的不二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