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九,几人包括谢行俭都没有再看书,上午在房间里收拾好下场要带的一应物品。
到了下午,谢行俭没有像别的秀才那样出去会友,吃了中饭后,他洗了个澡,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临近傍晚,谢行俭醒了过来,吃晚饭时,魏氏兄弟过来蹭饭。
两人头一回考乡试,都有些紧张,在京城时,谢行俭是他们的主心骨,所以他们想着,与其在屋里瞎琢磨,还不如找谢行俭谈谈心。
魏氏兄弟这趟来郡城,各自带了自家爹,和谢行俭一样,没去住吵闹的客栈,而是在谢行俭租住的小院子旁边找了一间院子。
饭罢,三人聊起今天的乡试秀才们,魏席坤道,“下午我跟堂哥去客栈找其他同窗闲聊,行俭,你猜我看到了谁?”
谢行俭笑,“你这么问,左不过此人是我认识的人,且也是来参加乡试的。”
魏席时点头,“我看到了吴子原,不止有他,还有之前与咱们在县学撕破脸皮的宋齐宽。”
偶遇吴子原,谢行俭不觉得有多稀奇,吴子原喜欢往人堆里扎,魏氏兄弟两人下午去的客栈是郡城中最大的客栈,里头住了不少下场的秀才,吴子原在其中一点都不奇怪。
至于宋齐宽……
谢行俭表情凝住,“我记得三年前,宋齐宽他院试没中……”
“嗨!”魏席坤道,“院试三年考两回,你忘了去年和今年平阳郡都有院试么,宋齐宽今年过来乡试,想必去年考中了秀才。”
“够拼的啊……”谢行俭怅然道,“才考上秀才就过来乡试,心中大概是有把握。”
“他有没有把握我不知道,”魏席时嘴角勾起,似有轻嘲,“虽说那一回我们和他闹了场不愉快,但咱们终归都是雁平县学的同窗,我和堂哥见到他,好歹对他行了礼,嘿,他倒好歹,眼睛一斜,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径直从我们身边走过去,还对着吴子原点头哈腰起来,气死我了!”
一旁的魏席坤听了,忍不住插嘴,“宋齐宽应该和吴子原搭上了,小叔你得小心点,依我看宋齐宽的态度,他对当年被林教谕鞭打的事,应该还耿耿于怀。”
谢行俭蓦然回想起他和宋齐宽被林教谕责罚后,有一回宋齐宽站在枯树走廊下看他的眼神,像毒蛇一样,阴恻恻的……
谢行俭顿觉头皮发麻。
魏氏兄弟又说了些最近听来的小道消息,无非是秀才们凑一块猜今年的主考官、学政官都有谁,再有,便是胡乱推测今年乡试会考什么。
让谢行俭意外的是,竟然有人打听他的消息。
魏席坤道,“不止讨论小叔一个人,其他府的禀生秀才都被大家拿出来说了,都在猜谁会是下一个乡试解元,近两天,连郡城的赌坊都在押你们。”
谢行俭惊讶,“你俩不会往里面投了银子吧?”
“那可不!”
魏席时猛地拍桌子,道,“我押了你五十两,行俭,你若是中了,我这五十两可就赚发了,至少翻十倍。”
谢行俭哭笑不得,不过还是劝诫道,“此事不可再有,赌是大忌!”
魏席时忙拍着胸膛保证以后不会,谢行俭这才歇了嘴。
魏氏兄弟走后,谢行俭静下心翻看了会书,没看太久就吹熄了蜡烛睡觉。
八月初十,天还未亮,谢行俭起床沿着院子跑了两圈,吃饭前又去洗了个澡,力求等会入贡院时,精力能充沛些。
吃完饭后,他查看了一下要带的东西,一切无误后,他才准备出发贡院。
他住的地方离贡院很近,他爹看他东西多,非要送他过去。
乡试人太多了,贡院纵是一口气将四个门都打开了也无济于事,谢行俭踏着晨曦过来时,门口照样挨山塞海、人声鼎沸。
排了半个时辰的队伍,终于轮到谢行俭。
谢长义进不去,在门口将身上挂着的十个水壶取下来,套在了谢行俭身上。
对,没错,谢行俭将之前准备的十壶水带上了。
虽然乡试贡院提供水,但上面只提了洗漱水,他搞不清吃喝用的水贡院会不会提供。
索性他将水壶带上了,反正乡试又没说不让带水进去。
门口的官差检查完没有夹带放行后,谢行俭提了一口气,拎着东西往里走,身上的水壶太多,勒的他脖子有点疼。
双手也没空闲,左手鸡蛋,右手油盐米菜等,外加一个考篮。
背上还背着装有笔墨纸砚等一系列东西的书箱。
远远望上去,谢行俭就像是一个长途跋涉的走商,身上大包小包的挂了一堆东西。
已经被挤出队伍的谢长义有些担心儿子提不动,踮着脚在那张望,直到谢行俭检查完毕,进了贡院里头后,谢长义才回去。
贡院号房和府试的号房差不多,中间一条大道隔开,两侧房屋一直往里延伸,形成长长的冗巷。
贡院的号房要相对大一些,谢行俭闷着一口气找到他的号房,他赶紧将勒他脖子的水壶统统放下,紧接着翻出他爹特意去药铺给他配的驱虫药,沿着墙壁四角撒了一点。
他不敢撒多,生怕又来一个药粉过敏。
撒完后,他这才直起身打量这间号房。
号房不宽,但很深,目测往里可以走四五步的样子。
答题用的桌子摆在门口显眼的位置,靠后点,立有一个黄泥土堆砌的锅灶台,上面只有一个灶眼。
许是用了很多年的缘故,灶眼旁边的泥土烧的焦黑,旁边堆码了一小捆柴火树枝,谢行俭翻了翻,发现有些树枝还很新,应该是最近才搬进来的。
灶台旁有一口水缸,刚才官差提醒过了,水缸里的水就是今天一天的用量。
谢行俭探头一看,水不多,而且还有点混浊。
这样脏的水一连喝九天……
他不由得庆幸他带了十壶水。
越往里走,里面越脏,难闻的气味也越重。
他脱下外衣,顺便将亵衣的袖子仔细的挽好,在抹布上倒了点水,开始擦拭书桌以及晚上要睡的木床。
才擦了一两下,抹布就黑的不成样,他耐心的汲了好几次水,这才将上面显眼的脏污擦干净。
他再一次庆幸起来,他这样式的号房,书桌和床竟然没有缺胳膊短腿。
听说往年有秀才住的号房,有三条腿的桌子和床,也是能耐了那人在里面呆了九天。
桌面擦了一回后,他看到中间木板被木蚁咬出了一堆密密麻麻的小洞,他上前摸了摸,心想应该不会妨碍写字,待上面的水晾干后,他将他爹给他准备的桌布铺在上面。
他喜欢水绿色,他爹衬他的喜好买的水绿色的桌布,颜色浅淡,看的格外赏心悦目。
床板上的杂草被他翻了下来,就翻草这段过程,他踩死了两条蜈蚣,三只蟑螂,以及一些不知名的爬行小虫子。
大热天的,谢行俭心口悠悠的发凉。
还好他提前撒了驱虫草,这些爬虫爬出来都蔫了样。
在他铺床单的时候,隔壁不时传出被爬虫吓发抖的尖叫声。
谢行俭掏掏耳朵,将东西归置好后,开始淘米煮饭。
煮饭的窑罐是他自带的,他没敢用贡院准备的水煮饭,用的水也是自带的水。
他用不惯生火用的火石,打了半天才点着灶,将窑罐往上一架,再往灶口里塞三根木棍,他拍了拍手起身离开,任由窑罐在小火上煲着饭。
他原想泡一杯薄荷茶的,只是灶眼只有一口,想烧热水,还得等一会。
做完这一切后,他坐下来盛了清水开始研墨。
不一会儿,提醒考生准备发放考卷的铜锣,敲响了三声。
紧跟其后的,是主考官的声音,“庚子年八月乡试第一场,开考——”
声洪如钟,响彻云霄。
十几个拿着锣鼓的书吏们见状,立马小跑的往号房四周分散,边跑边敲锣,大声的复述着主考官的话。
巷道后边听到声响的秀才们,立马坐直身子,安心的等待考卷下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