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斜阳披霞,金光与鲜血混溶,斑驳而绚烂。
那是自与霍北开战之后,雁城军最意气风发的一日,三日苦守,虽已战至精疲力竭,霍北终究还是撤军了。
原则霍北将将得到一则消息,韩地方向正有一批军马朝雁门关赶来,最迟暮夜十分就会到达,西边方向有粮车出没,虽然看起来数目不大,但恐怕是南朝西境的秦山军也要出动了,这三日来霍北大军以多战少,尚没有攻破雁城,军中士气已渐渐低迷,一旦等到南朝这三军回合,怕是这两路大军都要平白折损。
霍北此次为攻,不需要拿出如雁城军这般背水一战的最坏打算,保全实力,从长计议,诚然也是上策。
十三公子回来时,是在霍北撤军半个时辰之后,将将入夜的十分,营地里并没有点燃太多篝火,似乎是将士们有些厌倦那簇簇跳耀的火光,夏夜的月光柔和地铺洒在每一位将士的身上,他们大多睡了,但睡得很轻,似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将他们吹醒,继续奔赴上前,一次又一次掘出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量。
十三公子从他们的身旁走过,渐渐地有人睁开了眼,看着他的衣袂随着脚步拂动,渐渐地眼里泛起了渴求的光。
将军告诉他们,守住这三日,等到珺王殿下回来的时候,就有粮,有饭吃了。
有将士尝试着站起来,看到再远一些的地方,徐徐跟进的几辆粮车,他们饿极了,恨不得就这样扑上去茹毛饮血一般地疯狂果腹,但他们还在忍着,守着身为军将的秩序,等待着。
营帐里,军医正在为宋将军处理肩胛上的箭伤,霍北人以牧畜狩猎为生,所造的弓羽力量十足,只是准头差了一些,若是再准一点,宋将军这条命怕是就要没了。
“啊,殿下回来了。”忍者伤处的痛楚,宋将军已经顾不上同他搞什么尊卑客套,十三公子仍是客套了一句,“将军辛苦,本王已将粮草带到,将军可以放心了。”
宋将军点了点头,“交予连周将军处理吧。”
说着,军医将烈酒洒向皮肉,宋将军难免发出一声低低地痛吟,十三公子不欲打扰,便退出来找到了连周。
连周屁股上的伤连带那八十几下军杖打出的内伤都还没有好,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清点过了数目,也看出了这所谓的霍北储粮,分明就是上次交给十三公子带走的那些粮草,清净无人时连周才问十三公子,“总共五成粮草,还有四成,你打算何时送回?”
“待到下一次必要之时。”十三公子道。
连周微微叹一口气,“你这不过是给稚儿喂糖果,哄住一次是一次,生怕将士们察觉,朝廷已经放弃了雁城。”
“朝廷没有放弃雁城,至少我没有,很多人都没有。只是朝廷内正有一场争衡,我们必须要守住雁城,才能为身在金都的人争取更多的时间。”
“呵,争衡,谁都会说攘外必先安内,金阳之乱,便是南朝之乱,可这乱是陛下一手所酿,如何争衡,要弑君吗?”
“我不能这样做。”
连周听十三公子这样说,面上的笑容愈加沧桑,直到再也露不出一丝笑的痕迹,哪怕是出于嘲讽,他道:“当日宸王殿下辞世之前,顺王殿下曾前去与殿下商讨,若陛下不肯留殿下一条活路,便趁还有一丝余地时起兵造反,便是不能事成,这一口气也能舒个痛快。那日殿下也是这样说的,‘我不能这样做’,六个字。”
连周问,“为什么?”
十三公子点点头,回答了这个问题,“中州数百年前实为一家,前朝覆灭之后,诸侯割据,秦山、中韩、江南、闽粤、巴蜀,各地互不相让,战火延绵百年,后南朝平定四方称帝,这些年虽仍有纷争,但山河一统、属地交融已是大势所趋,此一伟业,陛下功不可没。四方畏惧陛下霸名,虽偶有纷争,但尚不曾起兵造势,除韩国沈家灭门之外,各地诸侯后嗣多已与南朝贵胄通婚,他们的血脉还没有断,与陛下同源的皇亲后嗣,也未尝没有跃跃欲试,如今,陛下虽已不再适合坐在那个位置,可那个位置必须由他亲手交下去,才能威震四方,免去无谓的乱世纷争。”
连周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有意在向十三公子出一道考题,他仰首望天,目光深远,“殿下也曾这样说,慕容十三,你长大了。”
……
暮夜十分,从韩地方向过来的军马抵达雁城,这时候雁城里的将士们还在吃饭,只当是援军到了,并没有人特意赶去迎接。
宋将军有伤在身,十三公子便请他先作休息,自己先行与韩地前来的军马会合,这一见面,却是气不打一处来。
来人是第十五皇孙顺王,慕容允,诚意很足,足足从韩地清点出了上万兵马,说是来帮他十三哥打仗的。
十三公子看着慕容允那张纯真又斗志昂扬的脸,恨不得一个大耳瓜子抽上去,便揪了慕容允的领子拉到一处,问:“你带了多少人?”
“连人带马,一万有三。”
“你知道雁城军所余多少军马?五千。”
慕容允听十三公子这样说,觉得自己来的正是时候啊,五千将士够干什么的,早早晚晚还不是要被霍北野狼吃了。
“我再问你,朝廷的粮饷呢?”
“我正要同说你这事,朝廷的粮饷在途中被安仪长公主劫了。”
十三公子的手已经扬起来了,要不是顾忌到有将士能看见,这一巴掌必是要抽下去的,“你还有脸说!没有粮,你将这一万多人带来给我干什么,来吸我的血么,我拿什么给他们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