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温柔的男声没有一丝遗漏地传入顾攸宁的耳中。
有多久没有听到他这样温柔的声音了?又有多久没看到他这样温和带着笑意的模样了?有那么一瞬间, 顾攸宁以为回到了过去了,回到了两人在京城相处时的日子……那个时候,无论是在澄园还是在九里巷, 男人只要有空就会陪着她。
他们就算不说话,也能整日腻在一起。
各自看着自己喜欢的书, 或是姬朝宗处理公务,她靠在他的怀里翻看着书,偶尔眼神一撞就相视一笑。
而如今,男人笑容依旧,看的却不再是她。
明明先前还肯定男人心里是有她的, 若不然他也不会做出那些事,更不会在她摔倒的时候急匆匆过来, 她还记得他脸上未加掩饰的担忧……可此时看着姬朝宗望着谈欣, 听他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哄她,她又不敢确定了。
也许他真的忘记她了。
也许有一天,他真的会喜欢上别人, 从前独独对她的温柔笑容也会给别人。
……
明明当初离开姬朝宗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 想着他会遇见一个更好的女子,两人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而她会选择在遥远的地方祝福他, 可如今真的看见他和别人这样亲密无间地待在一起,看着他用这样温和的嗓音和笑容, 顾攸宁又觉得这颗心难受得厉害, 又闷又窒, 让她都有些喘不过来气了, 她想让谈欣离开, 想走上前拉住姬朝宗的胳膊不许他看别人, 想霸道地宣誓主权。
可看着不远处郎才女貌的两人,看着姬朝宗脸上的笑容,看着谈欣满眼都是他的模样。
顾攸宁突然又有些退缩了。
她有什么资格过去?有什么资格让姬朝宗不看别人?
巨大的懊悔在此刻填满了整个心脏,眼前好似又浮现了一抹雾气,顾攸宁低着头,握着托盘的手指由于太过用力正在微微颤抖,那托盘上的白瓷盘一震一震的,终于惹得谈欣回过神,她看着人喊道:“顾娘子。”
由于谈言的缘故,她无疑是认识顾攸宁的。
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索性问人,“你怎么会在这?”说话的时候,谈欣的眼中没有隐藏探究和打量,她知道她那个蠢哥哥十分喜欢顾攸宁,这大半年一有空就往酒肆跑,被人拒绝了无数次还乐此不彼。
今天她出门的时候,谈言还在家里一会往外走一会又往回走,问了一句,知道是想约顾攸宁出门看烟花,只是之前被人拒绝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都想敲敲谈言的头问问顾攸宁究竟有什么好的!
不过一个开酒肆的,除了长得好看身材好,有什么资格进她谈家的门?偏他跟吃了迷魂药似的,还有其他人也是,以前一个个只知道追在她屁股后面,现在一群人凑在一起,三句不离顾攸宁!
谈欣早就习惯了众人的追捧,如今因为顾攸宁有了落差,自然对她提不上喜欢。
更不用说今日居然还在姬朝宗的屋子里看见她!
怪不得不接受她哥哥,原来是待价而沽,等着更好的人选啊!谈欣一想到这,杏眸一眯,对顾攸宁的存在是越发不爽了……可她不是那种光会娇蛮使性的人,这会姬朝宗还在这,她便是再不高兴也不会发作,只是侧过头,扬着一双明媚的笑眼问姬朝宗,“姬郎,你怎么把她叫来了呀?”
说话间是藏不住的优越凌人,好似顾攸宁就只是个下等人。
姬朝宗听出她话中的语气,一双长眉立刻就皱了起来,薄唇微抿像是要发火,可余光扫见帘外女子因为那声称呼而微微发白的脸,心中忽而又闪现一抹残忍的快意,他没说话,只是往身后的引枕一靠。
他今日外穿一身宽松的墨色长袍,能窥见里头穿着一件雪白中衣,头发用一根玉簪半束,很是家常的打扮却没有让他变得平易近人,仍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望着顾攸宁的方向,他没有开口,一脚曲起,一脚前伸,而此时曲起的膝盖上搭着一只修长的手,这会他的食指和大拇指正在轻轻摩挲着。
“你说呢?”
他问的是顾攸宁,“你说,你为什么会来?”
语调是从前的漫不经心,甚至比初见时还要多一分冷漠,可若是细听的话,还是能从中察觉出一抹复杂的。
只是屋子里的两个人,一个满心都在想着这两人究竟什么关系,一个早就思绪紊乱,哪里分辨得出?听人询问,顾攸宁抬起水润的眼眸看了姬朝宗一眼,可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心下不由又是一窒,勉强压下心底的苦涩,垂下眼眸,抿着唇,轻声说,“詹大人怕大人吃不惯这里的菜,着我过来帮忙。”
帮忙?
就这么简单?
谈欣细眉轻拧,她总觉得事实没那么简单,不过见她这样低声下气,倒是让她觉得没什么有压力的了,姬朝宗是什么人?纵使一时被这女人的美色所迷,也不会昏了头脑娶她回家。
刚想冲人再说几句撒娇的话,可视线刚落在男人的身上,她就陡然一惊。
刚才还和她笑说着话的男人此时脸色阴沉得厉害,比先前顾攸宁没来时,他看着她不耐烦的模样还要可怕,就像是覆了一层凉凉的寒霜,致使那双漆黑的瞳仁都挟卷了无声的风暴,而那只搭在膝盖上的手更是紧紧攥着,力道大的让谈欣都有些担心他再这样握下去会骨折。
“姬郎……”
谈欣有些畏惧这样的姬朝宗,声音都变得有些发颤了。
可姬朝宗却没有理会她,他幽深的凤眸死死盯着顾攸宁,像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怒火,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咬牙切齿,喝道:“出去!”
已经不是被人第一次这样呼喝了,顾攸宁心里难受,但也不至于像头一回那样白了脸,她低着头把手里的糕点放在桌子上,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退了出去。
刚刚退到外头就听见一道刺耳的破碎声以及女人掩不住惊惧的尖叫。
脚下步子骤然停下,顾攸宁回头,这会布帘还没有彻底落下,她看见先前放在小几上的青瓷茶盏碎成一地,茶水四溅,满目疮痍。
……
回到厨房。
李婆子等人看着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大对劲。
想来是她离开的这会功夫,先前跟着她出去的两个婆子已经把园子里发生的事说了,没有理会她们的目光,她寻了个僻静的位置倒了一盏已经有些凉了的茶,垂着眼睑,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李婆子看她回来便打发了身边的婆子,让她们各自去忙活了。
其实早间知道那位大人吃了她们送过去的东西,她就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后来听王婆子她们说起园子里的事更是大吃一惊,虽然不清楚这顾娘子和那位大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总归是早就认识的。
这可不是她们能腹诽的事,在顾攸宁来前,她就仔细叮嘱过了,不准她们乱论。
若不然惹得那位大人不喜,可就麻烦了。
主家那边倒是得说一声,至少别真的把这位顾娘子当作一个普通的酒肆老板才是……秉着这样的心情,李婆子走过去,恭敬道:“顾娘子,今日午间做什么?”
顾攸宁看着精神颓废,听人询问才勉强提起一些精神,刚要说话,杜仲就来了。
“杜护卫。”
其余婆子见他进来纷纷起身问安。
杜仲点点头,目光在屋子里梭巡一番,最后落在顾攸宁的身上,走过去低低喊了一声“夫人”,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声音也有些为难,“主子说,中午要吃您做的芙蓉肉、八宝豆腐还有煨鲜菱。”
李婆子起初是被那一声“夫人”所惊。
虽然早有猜测,但也没想到这两人之间竟是这样的身份,心跳莫名加速,一时暗惊自己竟知晓这样的隐秘,一时又庆幸,得亏得她一直对这位顾娘子恭恭敬敬,没做过什么得罪人的事,要不然她可真是死了都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
等反应过来,又有些闹不明白这两人如今是在闹什么别扭,而且那几道菜颇为费时,这顾娘子手脚都受了伤,哪里撑得住?
杜仲显然也想到了,不由劝道:“不如您……”
“我没事。”顾攸宁摇摇头,知道姬朝宗这是故意在磋磨自己,嘴角泛出一抹苦笑,声音倒是十分平和,“你回去吧,我会做的。”
杜仲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叮嘱李婆子等人,“你们在一旁伺候着。”
李婆子哪有不应的道理?恭恭敬敬送了人出去,见顾攸宁已经戴上围布又挽了袖子,一时也不知该怎么称呼人比较好,又想到先前那一声只有自己听见,思来想去还是喊人“顾娘子”。
“您身体不适,不如您在一旁坐着,老奴来掌勺?正好这几道菜,老奴也会做。”
顾攸宁摇摇头,那人嘴巴挑得很,谁做的,一口就能分辨出,他既然主动发了话,她自然不能假手于人,朝人露了一个温和宽慰的笑,“没事,我来就可以。”
那芙蓉肉原料是用猪肉和虾肉,每块猪肉上放一只扭成骰子大小的虾肉,敲扁后放在滚沸的水中煮熟捞起后,再放进油锅中炸熟,最后再用半杯酱油,一杯酒,一杯鸡汤淋制而成。
这道菜又耗时又耗力气,她的手肘和膝盖虽然都擦了药,但站得时间长了,不免还是会感到不舒服。
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越到后头,手肘越是无力,膝盖也疼得好似下一刻就会撑不住摔倒,李婆子看得担心不已,虽然不清楚这两人究竟是为什么闹别扭,可看那位黑衣护卫的态度就知道那位大人心里是有顾娘子的,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用“夫人”来称呼,等日后两人和好,那位大人想起今日顾娘子带伤做菜,谁知道会不会一恼就发作她们?
可这位顾娘子也是个倔的。
她纵使有心想帮忙,也不敢硬抢,只能待在一旁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等过去大半个时辰,这几道菜总算是做出来了,因着天寒,怕一路过去这菜受了寒气,李婆子连忙帮着装进了食盒中,等人要出门的时候才又小声询问,“真的不用老奴陪您过去吗?”
顾攸宁摇摇头,谢过人,又说了一句不用,便提步往外走。
她刚一走,其余婆子就朝李婆子围了过去,一脸纳闷奇怪的表情,“老姐姐怎么对那位顾娘子这么客气?”就算那位顾娘子是来帮她们的,也不必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