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太软的人快乐是不容易的, 别人伤害她或她伤害别人,都让她在心里病一场。——严歌苓《陆犯焉识》
医院里飘着消毒水的气味, 床头柜上的果篮和零食多到摆不下, 病床四周摆了一圈毛绒玩偶。
“今今,该测吊针了。”护士推门进来,笑眯眯的喊床上的小朋友。
穿着淡蓝色条纹病号服的小姑娘把着床沿探出脑袋, 然后乖乖的伸出藕白的手臂。
护士小姐姐温柔的夸, “真乖。”
手法利落的把针头扎入血管,调整好吊瓶的高度后再次指着按铃, “我两个小时后过来, 如果有事情就按这里。”
“谢谢。”洛今用力的点头, 甜甜的说, “辛苦姐姐了。”
护士在床头的病历本上记录了一笔, 点头收下了这句感谢。
转身带起来的风转动系绳病历本, 恰好挪到了封面。
赫然是:洛今、女、十岁。
洛今是三个月前住进来的,患了小儿肾炎,初期被家里人忽略掉, 中期才送进来, 挺严重的。
她家里人以为是普通的感冒, 孩子状态不好, 直到邻家哥哥江尽月在和她玩耍的时候, 忽然指着她的脸来了一句, “今今, 你的眼睛为什么肿起来了?”
洛奶奶上了年纪,注意不到这些细节,父母又都赶上工作最忙的季度, 老人家带孩子相信自己的眼光, 摸着洛今的额头说早不烧了。
是江尽月坚持说洛今和平时就是不一样,指着她的眼眶又去碰她的手指,坚定地说,“今今就是整个人都肿起来了,真的,你们不经常和她一起,所以看不出来的。”
大人们晚上同桌吃饭,差点儿被他的言论给逗笑了。
江尽月在饭桌上再三强调自己的想法,说洛今一定不是感冒而已,被大人忽略后就干脆的用绝食来抵抗。
江家家教严苛,江尽月极少做出格的事情,绝食威胁更是无稽之谈,才十岁的孩子,少吃一顿饭家里人都着急。
加上洛今的状态的确不算好,当晚四个大人就带着两个孩子就去医院挂了号。
原意是看一眼感冒为什么断断续续,来开点儿药,诊断结果却出人意料。
医生皱着眉头取下听诊器,批评道,“你们这群大人怎么当的?孩子肾炎现在才发现?马上住院。”
幸好来的人比较多,跑前跑后、找关系的,忙乎到大半夜才终于全部安排好。
江尽月不肯回家,他坐在病床一角,握着洛今的手陪她,清凌凌的月光从窗棂照进来,他单手翻着手里的故事书,尽可能用绘声绘色的语气给洛今念公主和王子的故事。
洛爸爸在医院的门口抽烟,脸上愁云惨淡,洛妈妈蹲在他旁边,偷偷的抹眼泪。谁也没没埋怨谁,就是心疼和担心女儿的情况。
生活在一起的人,对细枝末节的改变其实很难察觉到,小孩子长个不是一撮而就的,家长往往能感知到长高了,但具体高了多少,还是要和上一次的记录做比较,才能得出个所以然。人每天多多少少看眼镜子里的自己,但体重的变化是要达到某个层面才能通过肉眼感知的。
因此最亲近的人来看改变是很难发觉的,还不如许久不见的人评价精准。
江尽月和洛今明明朝夕相对,理应是察觉不到的,可偏偏就看了出来哪里不对,比大人们要细心得多。
没小孩子陪床的道理,但江尽月坚持,洛今扯着他的衣角也不肯松开手,好在儿童病房里有多余的床。
几根烟抽完,洛今父母上楼,发现两个孩子都已经睡着了,江尽月趴在床边睡得。洛爸爸给洛妈妈打了个眼色,两人小心翼翼的扒开洛今攥着江尽月的手指,把孩子抱到床上时累出了满头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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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今和江尽月的父母同是事业单位,在同一个家属院里,住对门儿。
俩家的关系好,江尽月父母结婚是在热恋中的洛今爹妈去当的伴郎伴娘,连两位夫人怀孕的日子都差不离。
孕期一起交流经验,洛今在江尽月出生后三个月出生,洛今早产了大几天,妈妈上火奶水不足,愣是从小就开始跟江尽月抢奶的孽缘。
门当户对、知根知底。
两家父母平时上班都挺忙的,洛今的奶奶退休在家,一个是带,两个凑双还能一起玩减轻负担,就一并带了。
从洛今记事开始,学会说的第四个词就是江尽月。
前三个是,爸爸、妈妈、奶奶,江尽月这个名字甚至比她自己的名字会念得早一点儿。
过家家时候江尽月演爸爸,洛今永远是妈妈,只要他们都在,玩起这类游戏,爸爸和妈妈永远是这样一成不变的。
后来他们理所当然的读幼儿园、小学,一直都是同班、同桌。
幼儿园的老师教大家“喜欢”,玩个游戏,“写喜欢卡”。
顾名思义师让大家在纸条上写下喜欢的人的名字,然后拿回家里。
三四岁牙牙学语的小孩子,会写的汉字其实不算多,几乎所有的小朋友都会写上亲属的名字,拿回家给家里人看,是双向的开心。
幼师照例去每个小朋友哪儿看一眼,心里有个数,一大串爸爸、妈妈、姥姥、奶奶的看下来。
看到洛今和江尽月时候算是彻底懵了下,他俩的卡片上互相写了对方的名字。
倒是不太难写,可就是没按套路出牌。
“你们俩是兄妹吗?”幼师挠了挠头,思量到似乎每天他们都是被同一个人接走的,不自觉地问起。
江尽月点头,摸了摸洛今的脑袋回,“是。”
幼师恍然大悟,这年头两个孩子随夫妻俩的姓正常,怪不得家长交待过要同桌,明明是小男孩和小女孩却总是在一起玩。
树叶黄了再又绿,开始上小学后生活依然没怎么改过,唯一的改变是不需要人接送了。
洛今每天六点四十起床,江尽月六点三十,因为她总马虎落课本或者作业。
所有老师都有句通用口头禅:没带就是没写。
洛今要是忘带了课本还好说,江尽月总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自己的课本往洛今那边一推,自己站起来承认,面不改色的说,“老师我没带书!”
没带练习册就没办法解决了,洛今是乖乖女,第一次老师相信她、第二次相信、到第三次真的会批评,动辄让家长来送作业本了。
她脸皮薄,被严厉的说上几句,眼眶就会泛红,江尽月见不得她哭,主动包揽下了每天来给她装书包的活。
洛今总觉得她自己不是特别聪明的人,在某次去给老师送作业本的时彻底得到了验证。
“你们班这次三百好像还是江尽月和洛今吧?可羡慕死我了,我们班的老打马虎眼,双百配98,不漂亮了。”
“是啊,是他们俩,江尽月是真的聪明,他考试啊、做练习册你都能发现,很少圈画的思考演算过程。洛今是仔细,特别仔细,她给别人讲题,不需要开口,卷子给别人,思路都在上面了……”
实际上不需要别人提示,洛今自己是明白的,她一直在努力,朝着江尽月的步伐追。
幼儿园江尽月去学跆拳道,洛今哭着闹着不学舞蹈,也一起去学跆拳道。
后来江尽月学奥数,洛今拎着小书包跟上去,江尽月无可奈何的接过小书包,牵她的手一起去学。
她非常努力,江尽月能做的事情,都想要一起,想和小时候一样,不要分开超过自己卧室到对门江尽月卧室的距离。
教师办公室里的闲聊在继续,“不过远亲不如近邻,这俩孩子关系是真的好,你看这署名,十之八九又是江尽月怕洛今忘记写名字,发卷时候给她写上的。”
小学的年龄层从六岁涵盖到十二岁,大家已经开始能朦胧的看懂电视剧里的恋爱,提起喜欢的男孩子会脸红,不让朋友说。
偶尔组织外出看电影老师让手牵手一起走更是会扭捏作态。
可洛今和江尽月完全不会,几乎整个小学都知道江尽月和洛今是一对儿好兄妹。因为江尽月很冷,彬彬有礼可永远带着疏离,是不符合这个年级的冷淡,只对洛今和颜悦色。
男性生物不管是八岁还是八十岁,慕强都是本性,江尽月成绩好,踢球牛逼,跑得还快,大家都挺喜欢他的。
江尽月喜静,不太喜欢在老师开会的自习课唠嗑。
某日洛今后座的男孩子手贱,突发奇想去扯洛今的马尾,没把握好力道,扯痛了洛今。
洛今本人捂着后脑,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下一秒轰隆一声巨响,江尽月侧身站着,直接推到了后座的桌子。
“干嘛啊,我和她闹着玩呢。”后座的男孩全无准备的超后面踉跄栽倒在自己椅子上,呲牙咧字的骂。
江尽月神色骇人,抄起男生书桌上厚厚的硬壳新华字典朝他狠狠的砸下去,冷冷的讲,“不是爱玩吗?我和你玩会儿啊?”
“……”原本嘈杂的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洛今正捂着脑袋,电光火石间没反应过来拦着。
江尽月顺手抄起自己桌上的水杯,朝着刚刚把倾倒桌子扶正的同学头顶浇下去。
洛今生了小圆脸,性子软、脾气好,连说话都是软乎乎的,大家挺喜欢她的,怎么和她闹都不会生气,有什么事拜托更是会应下来。
讲题耐心,你哪怕问到第三次都不会恼,只会更仔细的再给你捋上一次。
后座男孩子扯她头发时没想过会闹到这样大,毕竟那是好脾气的洛今。
他甩着头发上的水骂,“我靠!江尽月你脑子有病吧!”
江尽月没与他对骂,凌然望着一身狼狈的男孩子,语气淡然里透着危险,他没单独说是谁,可竟然都涵盖了全面。
“洛今脾气好,可不该是谁欺负她的理由,大家同班同学,让她帮忙打扫卫生,一次两次我当你有事,次次都有事的,我建议你回家办完事再来上学。”
“板报画不了就别揽瓷器活,找洛今画了你去邀功被表扬是自己画的有多见不得人?”
“……”
江尽月一口气说了许多许多的事情,往日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会帮着洛今打扫,偶尔提醒她,“以后不要在答应下来。”
洛今总是笑眯眯的推他,让他去坐着,自己马上打扫完就能回家了。
于是江尽月不再劝,默默地帮她快点儿打扫完。
洛今大概带了点儿讨好型人格,别人高兴她也听开心的。
因此大多数时刻洛今去做这些事情,江尽月是不会多说半句的。
可得寸进尺不行,怎么现在欺负洛今都可以作为“闹着玩”了啊?
江尽月讲完敛起戾气,转身坐了回去,顺便摸了把洛今的脑袋,温柔问,“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