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日,日本大内家使者,周防右田岳城城主天野隆重冒着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到达壹岐岛。
天野隆重年方20岁,不过却是大内笔头陶兴房最为信赖的得力助手,他为人谦逊隐忍,不易冲动,言谈受少主义隆的影响,很有内涵,被称作义隆君的义兄。
天野隆重的座驾是一艘安宅船,属于大内氏本家,上面放置着三门从澳门弄来的佛郎机,表面上看去倒是挺光鲜的。一到达壹岐岛,暴风雪就降临了,船上的日本人不禁都双掌合什,感谢大神的保佑。
指挥舰队攻下壹岐岛的,是大明兵部尚书路迎和浙江都指挥朱浩元,现在这二人的身份是东征军督军副帅和东征军总兵官。
在得到壹岐守将松浦氏往援五岛的消息之后,路迎发布了奇袭壹岐的命令,100多艘运输船在20艘战斗舰的保护下,侧顶着凛冽北风强行在壹岐东北部登陆,随后1万火枪兵、1万长矛手在1万福建藤牌兵的掩护下一鼓攻下壹岐岛,包括松浦党松浦氏、有浦氏、志佐氏头目在内的戍卒932人束手就擒。
此战壹岐岛的所有战船统统被列入缴获品清单里,并且很快被朝鲜人用安宅船每艘300两银、关船每艘150两银、小早船每艘80两银的价格统统买走。
壹岐岛现在只驻守了5000名大明士兵,其余仍在船上,原因是这里原先的宅基和工事都不够用,需要临时加筑许多兵营和民舍。
日本俘虏们除了那些头目,其余人几乎都在岛屿东南面公爵阁下选定的地方拓建坞港设施,这个地方已经非常接近日本的本土,是一个很好的前哨站。
天野隆重还没有登岛前,就已经被巡弋在外海上的大明舰队震慑住了,望着870吨位的“贡扎加二世侯爵”号像座大山似的傲慢地掠过自己渺小的安宅船,以及许许多多看起来比这艘船小不了多少的其他巨舰似乎没有规律般地运动着,他就觉得舌底一阵发苦,心跳也不由得加速起来。
而被带到壹岐之后,天野隆重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岛屿似乎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处大工地,无数人在风雪之中仍然没有松懈,卖力地挥舞着大锤,布下一根根尖桩,无数幢已见雏形的石木混合房屋框架,一间挨着一间,远处正有许多身穿统一制服的汉子顶风冒雪,奋力地构筑着一条长达几里的石墙,在石墙的后面,似乎将要建设起一处新的城池。
“天野先生,请跟我这边走。”
“嗨,麻烦您了。”
天野隆重望着眼前穿得很暖和的侍女,一时间都有些说不出别的话,只看到壹岐这副热火朝天的场面,就知道大内家主所预言的情况至少暂时还没有发生。
此次塞拉弗亲自指挥的东征,怎么会不把这些因素考虑进去?因此不但军队的粮食、棉衣齐备,甚至还有备用的皮靴、防雨胶鞋(从公国进口)、雨衣等等,都有极为充足的库存。
橡胶制品的价格,即使在公国统治下的马六甲和马提尼克女伯爵群岛中也是价格离谱,因为从公国本土到东南亚的海上商路还没有通竣。
抵御严寒的方法,最主要的还是进食,所以塞拉弗对于后勤保障的重视程度令人瞠目,为了保障及时、有序的食品供给,他要求对输送军资的海路实施监管,在输送期间配给大型舰只护航,并且还亲自指定了几条备用线路,以便在特殊情况下仍能保证食物的基本供给。
从济州岛到对马岛、五岛、壹岐,所有的新占领地所要执行的第一条命令就是建立一个绝对安全的食品仓库,这甚至比建立城堡、港口、军营的事务还要急切。这些食品仓库不但要用钢筋水泥构筑,还需要逐步建立地下库、坚固的棱堡和守备炮台。所有仓库都需要有通畅的防火设计,外围1英里不允许有阻碍视线的杂木和丛林。与此同时,从南方各省源源不断地运来新近收获的玉米和马铃薯,不但没有占用普通民众的生活资料,而且富余的部分还被各地商号大量高价收购,赚得那些最早跟随王爷发财的老板们个个笑歪了嘴。
如此变态的后勤保障体系,恐怕是日本人所根本无法理解和想像的。
天野隆重走到一片林子里搭建起的中军大帐的时候,他看见九鬼隆良、宋素卿等日本人陆续从里面走出来,他们笑语盈盈,只是微微瞥了一眼自己,便各自谈笑着离去。
天野隆重顿时又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宋素卿他是见过的,那个“近畿最花俏的男人”曾给日本带来了大明国最流行的上层贵族的奢靡的生活方式,这个男人还曾经用手指就带给天皇无穷无尽的快乐,细川家的贵人宋素卿,怎么会在大明军营之中?难道就是他率领着敌人的舰队来偷袭对马和壹岐的吗?
天野隆重胡思乱想着,指甲深深戳进了手掌的肉里去。
在大帐之中,今天所坐的,都是锦甲鲜衣的大明官员,帅帐里铺设着厚重的波斯地毯,两只硕大的铜盆搁在三角锥形支架上,里面冒出两团熊熊火焰,发散着如同春天般的温度。
塞拉弗望了望从帐外进来报讯的士兵,朝在座者慢慢扫视了一眼,微微笑了起来,“请天野先生进来吧。”
天野隆重早就学习过大明礼仪,他低着头,快步走到大帐中央,屈膝跪倒,行了叩拜大礼,“罪臣,东瀛倭国国王源义澄特使天野隆重向大明王爷致敬!”
塞拉弗没有马上让他站起来,“天野大人,听说你是大内家的部属,什么时候直接到倭王的朝廷中任官了?”
天野隆重心中一跳,强自压住慌乱的情绪,“王爷,大内家身兼管领之职,是天皇座下最有权势之臣,朝廷自然以本家说了算。”
天野隆如此说,当然是有原因的,他认为身为使者,必须要让敌人首先意识到己方的强大,而日本人个个都相当地自命不凡,尤其处在现阶段战国混乱的年代里,他们愈加错误地认为凭借武士的豪勇,能够所向披靡,根本没有值得商榷的败绩。
不过,这番抬高大内家的话却让身坐在主位上的塞拉弗冷笑起来。
连左右两排端坐的文武大臣们也都晒然不止。
“大内家充其量不过是占有几个小县城的山匪流寇罢了,能抵挡我两卫精锐的攻击就算了不起的了!他若能够左右贵国的政局,那么更别说我麾下数十万大军了吧?”
众人大笑。天野隆重鼓起勇气,再度拜倒,“王爷,大明乃我日本之宗主国,奈何以大欺小,远来攻我?”
“你以为呢?”塞拉弗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鄙上认为自永乐年间太宗陛下赐予我王印绶以来,藩属恪尽职守,百余年朝拜天朝上国数十次,均得褒赏。然而此次藩属一心忠诚,却得到如此攻伐,岂非大国失信于鄙王乎?”
塞拉弗听着听着,心中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他不想在外臣面前失态,只是鼻子里轻轻一哼,“贵使真是好嘴舌!倭国朝拜我天朝上国的方式恐怕不是抢劫,就是杀人吧?自洪武、永乐年以来,倭寇之害没有一天是停止过的,大明百姓被抢掠屠戮而死者已经不计其数了!这一次你们的宗设谦道还在市舶司的宴会上公然杀人,劫掠我国的高级武官做人质,杀害了一名地方都指挥级别的将军,在沿海更残忍地抢劫、屠杀了一千多名手无寸铁的平民,视大明国的律法如无物一般!如果说这就是你所谓的忠诚、所谓的恭顺,那么我也有必要做做这种同样忠诚和恭顺的事情!”
天野隆重赶紧把早已经编好的说辞讲了出来,“王爷,请您明鉴!您所说的宗设谦道,原本是内海松浦党的成员,朝廷屡次进剿不利,也是头疼得很。此次他假借我大内家通贡之名,率领其党羽前往天朝,为害当地,这件事情我家主公确实不知!此次,义兴公已经剿灭了宗设谦道的余党,命鄙人向王爷进呈大泽一健的首级。另外,我方军队还找到了被叛匪挟为人质的天朝将军袁璡,他也已经跟随鄙人到达营中。义兴公听到松浦党为乱天朝的事情,也是痛心疾首,自请责罚,我方将派人输运黄金三万两、白银八十万两以作牿军,希望王爷您大开肚量,赦免我方之无知。至于讨剿松浦党残余之事,我家主公义不容辞,必将这些贼寇缚送天朝,任由处置!”
塞拉弗听到这里,不禁仰天大笑。
“真是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到达炉火纯青的境界了,来呀!”塞拉弗大声地传进了几位手捧各色铠甲、旗帜、武器的侍从,这些人所取来的东西,有从宗设谦道的尸首上取得的大内家标志,还有夺得的大内本家旗,大内家部将宗设谦道的倭文官印,甚至还有大内家派遣宗设前往明国交易的任命书,所有的一切,无不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天野隆重汗湿重衫,他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有能力把这些东西全部找出来,这表明宗设谦道在被杀之前,是全军覆没的,并且他自己恐怕连毁掉这些东西的时间都没有,就饮恨自尽了。
“大内家武勇第一”的宗设谦道,居然被揍得如此之惨,大明国的实力,当真是不可低估!
就在他哑口无言的时候,塞拉弗微微一笑,用宛如恶魔般的声音悠悠地说起来,“你可以回去了,告诉大内义兴,让他不要急着自杀,那是懦夫的行为,我要在战场上生俘他,用他来祭奠被他的手下斩杀的无辜者的灵魂!做好准备吧,倭人!”
天野隆重根本来不及说话,就被两个壮实的大汉架出了营帐之外,天野隆重拼命地挣扎,高吼着“请听我的解释”,他还趁某位大汉松懈的时候出肘狠撞其腹部,但令他意外和震惊的是,这位老兄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任他动作,还一脸冷漠地望着他。
塞拉弗在大帐里一脚便踹翻了其中的一只铜盆,木炭漫天爆撒,划出道道绚丽的殷红。昂贵的波斯地毯马上倒了大霉,被烫得如同掉毛的癞皮狗般,一个黑洞接着一个黑洞。
“诡辞狡辩,我还没有见过比这群低级人种更加卑鄙无耻的!”塞拉弗捏住双拳,牙关咬得喀哒作响,“我一定要叫他们知道我大明军队的厉害!”
所有的将领同时抱拳,“愿随王爷、振我军威!”
“禀王爷,被倭寇掳去的观海卫指挥袁璡已到帐下!”
塞拉弗沉吟了片刻,命令传见。前段时间他在浙江大开杀戒,当然也从许多罪犯那里刑讯逼供而得知了当初浙江官场上的许多事情,浙江都司依靠市舶司也发过不少横财,袁璡这个人,同样不是两袖清风的武将。
等到袁璡进入大帐,几位原先同属武将的同僚如朱浩元,马上便被他形容枯槁的模样吓了一跳,袁璡饿得只剩皮包骨头,身上一件新的日本式衣服像套在木架子上一样,空荡荡的,他脸颊两侧颧骨高起,眼眶深凹,两只手又黑又瘦,还巍颤颤的,一看就是受过了无数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