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合作
“琉璃?”坐在上首的郑坤眉头轻轻一皱, 在听到管家禀报上来,有个年轻人拿着方家的名帖,找到府上, 说是要和他谈一笔生意的时候, 郑坤是觉得有些荒谬的,他身为衡池郡郡守,乃是郡城中官职最高之人, 向来都只有底下的人变着法儿地巴结他的份儿, 何曾有人如此大大咧咧地来找他谈商贾之事?
若不是念在方家在衡池郡还算有几分地位,他几乎下意识地便要命人将那人轰出去,不过,仔细想了想, 前两年衡池郡冬季发生雪灾的时候, 方家虽为商户,却能挺身而出,主动放粮赈灾,倒也配得上“仁义”二字了,这件事情他一直在心里面记着呢, 此番倒是不好不给方家面子。
不过, 郑坤也早已打定主意了,他能够抽出这么一小会儿功夫,见上对方一面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至于更多的, 饶是那小子再是说得天花乱坠,也休想让他改了主意, 这点打算在看到被管家带路领进来的所谓“年轻人”的时候更是达到了顶峰。
什么年轻人?这就是个半大少年吧!该不会是方家哪一房的孩子不懂事、偷了家里的名帖这才找上门的吧?郑坤心里猜疑不断, 面上却是未曾显露出分毫不悦之色, 反而很是亲切友好。
不过,令他大吃一惊的是,这少年在行礼过后,便从身上掏出了一件小的圆形物件,递了过来,郑坤伸手接过,这东西背面没什么特殊的,翻过来看到正面的时候,他自己的面容顿时在上面映现了出来,语气有些讶然,这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毫无疑问,找到郑府这里的便是周长宁了,至于名帖,那是方管事在临下船之际偷偷塞给他的,原先想着待周家安顿下来,便可以手持名帖,前往方家拜访,届时无论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方家看在这张名帖的份儿上也会能帮则帮的,眼下倒是成了周长宁进入郡守府的一块敲门砖了。
然而,郑坤很快镇定下来,自进门以来,第一次开始重视起眼前的这个少年:“本官也曾见过外邦进贡的琉璃制品,其色泽不如眼前此物透亮不说,还大多都是些华美贵重的摆件,像这么小的琉璃制品倒是第一次见。”
要知道,琉璃制品在烧制的时候就是已经塑好型了的,而毫无疑问,越是小巧精致的,其烧制的难度就越大,郑坤出身世家,打小见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可像眼前这样精美的镜子,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做这镜子的材料唤做琉璃也不算错,只是,学生更愿意称其为玻璃,在制作工艺上,其比烧制琉璃要更加先进些,因此,玻璃的色泽才会极为透亮,不瞒大人,琉璃的价格学生此前也曾了解过,只是,在通过一次次试验得到玻璃的制作工艺时,学生却发现,其制作成本相比于售卖价格来说,要低廉得多,故而,学生才会在今日找上门来。”
周长宁有童生功名在身,自称“学生”倒也不算错,郑坤同样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称呼,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倒是有了几分改观,读书人之间总是有点儿“惺惺相惜”的意思在的。
“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周长宁的意思很是明白清楚,郑坤也晓得,若真如他所说,玻璃成本廉价却能卖出比琉璃更加昂贵的价格的话,其中的利润用“可观”二字已经无法形容了,若是说出去,只怕那几位正着急用钱招兵买马、募集粮草的王爷都要心动得立刻赶过来呢,他心下清楚这一点,却很能沉得住气,换了一个话题道。
“学生周长宁,前些日子同家人从东阳郡来到了这里,家里不过是普通市井小民,因搭乘了方家的商船,这才从管事那里得来了一张方家的名帖,今日深怕府上门房不肯通报,故而借了方家的名头一用。”
该露的底儿还是要露出来的,与其让郑坤私下里再去耗费时间慢慢打听这些信息,倒不如他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也算是彰显了自己的诚意,周长宁很是清楚,虽说方子掌握在他的手里,可他身边尽是软肋,民不与官斗,既然处在弱势地位,那么在必要的时候退让一二倒也无妨。
听完他的话,郑坤这才了然,他就说嘛,记忆里方家似乎并没有年龄能够对得上的孩子,不过,周长宁的话虽然说得轻飘飘的,但方家的管事又不是什么大善人,岂会随手将名帖赠与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呢?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个少年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呐!
更何况,提到“东阳郡”,郑坤可没忘记,那边现在正打着仗呢,也不知这一家子究竟是有洞察时局的能人,还是纯粹的运气好,倒是恰巧躲过了这一劫,根据他目前对周长宁的印象,他心里的猜测倒是更加偏重于前者。
“所以,周公子这是自知吞不下这么大的利润,便打算找本官合作,扯着本官的大旗,让玻璃这门生意做得更顺遂些?”这是郑坤的判断,只不过,他以及他背后的郑家,能量怕是也没有这位周公子想象得那般大,能够提供的庇佑怕也仅够一时所用。
周长宁也无意兜圈子,很是干脆地点出了其中的关键:“恕学生直言,这门生意,若是放在过去,非得由皇家派人监管不可,其中利润怕是也得有九成上缴国库,现在不同,学生无意去插手东阳郡城外的战争,但这门生意又非得背靠一个有分量之人不可,因此,希望大人能够将学生引荐给背后之人。”
郑坤的瞳孔猛地一缩,随即又恢复了常态:“什么背后之人?周公子说得莫不是本官的祖父?那可不行,他老人家虽是三朝元老,可早已从朝堂上退了下来,如今在家中颐养天年,老人家精力有限,我们这些做小辈儿的也不愿去打扰他老人家的清净,倒是本官的父亲,现下已经成为了家中的主事之人,可以试着向他引荐周公子,这样吧,待本官去信向之后,且看父亲那边如何回复吧。”
周长宁面色如常,好似根本没有感受到厅中一下子肃穆了许多的气氛似的:“大人明白学生是什么意思的,学生既然这样说了,那自然不会无凭无据,听说,大人有一庶出姑母,进了先帝的后宫,一朝有孕,诞下了怀王殿下,自己却不幸在生产之后血崩离世,碍于怀王殿下年幼无人照料,先帝这才将王爷记在了安妃娘娘的名下,当然了,饶是如此,这血脉亲缘呐,也是斩不断的。”
王爷被记在安妃娘娘名下已有近三十年了,知晓他的生母另有其人的,若是身体不大康健,只怕都已经换过一茬儿了,何况,皇家素来只以玉牒说事,若不是安妃娘娘心善,告知了王爷郑家也是他的外家,只怕郑家自己都快要忘记这回事儿了呢,郑坤不曾想过,一个说着自家只是普通市井小民的少年,竟能随口说出距今已有近三十年的宫内秘闻?
当然了,郑坤这下也总算能够清楚周长宁的最终目的了,从龙之功,谁不想搏一搏?只是,眼前这少年倒是奇怪,放着那兵强马壮的三位王爷不选,偏生打算把宝儿压在一直悄无声息、没有丝毫存在感的怀王身上?
郑坤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在对怀王殿下的才能、品行以及其封地实力有信心以后,这才敢将全家的赌注都压了上去,可这少年对王爷的信心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第七十六章 投诚
当然了, 郑坤到底有几分见识,知晓此事事关重大,也不是他能决定得了的, 还是得传信给王爷才是, 便带着温和的笑容道:“你的意思本官明白了,只是,还需要过几日才能给你答复, 这玻璃制成的镜子, 就暂且先留在本官这里吧,方才听你讲是近日和家人一道来了衡池郡的?既如此,这几日倒是可以带着家里人在城中逛一逛。”
周长宁微微点头:“是,那学生今日就不多叨扰了, 只是, 学生现在所居之地距离大人府上较远,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身子弱了些,让大人见笑了, 可否劳烦大人派马车将学生送回家中?”
郑坤自无不可, 双方都是聪明人,郑坤怕周长宁耍什么花招,话里提到了“家人”二字, 周长宁则是闻弦而知雅意, 提出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将自己的居住地抛了出来, 相当于将软肋主动递到了郑坤手里面以示诚意, 故而, 两人心下对于今天的这一场谈话都很是满意。
在周长宁离开郡守府后不久,郑坤方才就暗示管家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都回来了,确认周长宁口中暂无虚言,心里有了成算,入夜时分,一只信鸽从郡守府扑腾着飞了出来,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这种信鸽是高门显贵人家花了大精力豢养的,轻易不会动用,因此,在接到表兄来信的时候,怀王还有些小小的吃惊,据他所知,衡池郡目前还算是个清静之地,也不知出了什么急事,竟能惹得表兄动用起信鸽来。
从信鸽的腿上取下信件,怀王展开来一看,上面的内容隐含的信息量颇大,他一时间也无法做出自认为正确的判断来,巧在这会儿是府上刚用过晚膳的时间,大家都还未睡下,因此,怀王也不等明日了,直接便让管家派人去请他府上的幕僚以及郡守府的人前来书房议事。
不比其他几位王爷,怀王早在来到封地的时候,便慢慢渗透着,直到将整个封地的势力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郡守府的人虽说是受朝廷册封的官职,可却早已成为了他的人,原先皇帝还未出事的时候,他只想着能让自己在封地上过得自在一些,不至于有个郡守时常掣肘,可是,在皇帝出事以后,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情倒是派上了大用场,最起码,怀王可以保证的是,只要他不愿意,他那三个侄子派来的探子休想从栖元郡得到半分消息。
书房里,郑坤飞鸽传书送来的信件在众人手中依次过了一遍,当下,众人心中便各有各的计较了。
“诸位,表兄所说之事,诸位觉得是否可行?说起来,本王向来主张‘兵贵于精而不在于多’,可是,目前训练出来的精兵已经是王府的收入所能维持的最大数量了,若是当真如此人所说,做起这所谓的玻璃生意,其中的利润必然相当可观,本王也就能够再次命人暗中招兵、训练强军了,唯一的疑虑就在于,那人是否可信。”
显然,怀王自己是有几分心动的,想想也是,在眼下这个关键时刻,谁的兵力强就代表着掌握了更大的话语权,对于内心有几分野望的怀王来说,突然冒了出来的周长宁虽然是个不稳定因素,但根据郑坤随着信件一道送来的关于此人的家世背景,怀王自觉,还是能够将此人掌控在手中的。
“王爷,根据郑大人提供的信息,属下以为,此人能够以农家子出身坦然找到郑大人谈起为王爷做事,的确并非无能之辈,既如此,对于此人便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将他的家人掌控住,如此一来,不愁此人不用心为王爷办事;要么,王爷就将此人当做一个年纪虽轻本事却不小的贤能之人来对待,手段嘛,自然也该温和些,以安抚攻心为上。”
显而易见,这些人一致同意,玻璃这门生意可行,毕竟,赚钱的事情谁会不喜欢呢?他们追随怀王,自然是王爷的势力越大,他们能得到的好处也就越多了,唯一需要王爷来做决断的,便是该如何对待这个周长宁了。
究竟是将他当做自己人,还是把他当成一把刀、时刻防范着此人噬主?怀王自己也在心中思量,不一会儿便做出了决断来。
信件传回衡池郡,郑坤也就知道该如何做了,这一日,有一辆瞧上去普普通通的马车停在了周家宅子的后门处。
周家还没来得及买几个下人呢,因此,这用于下人采买东西进出的后门一直都未曾彻底启用,也就是林氏妯娌几个图方便一大清早去买菜的时候会从此处进出罢了,对此,郑坤自然是清楚的。
“呀!”林氏照着往常的时间和二弟妹杨氏准备一道出门买菜,然而刚刚打开后门,却发现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有一小厮靠着车厢正在打盹儿,顿时惊呼出声,虽然马车并不华丽,可他们家初来乍到的,又能从哪里认识到家里有马车的富贵人家呢?难不成,是方管事找到了他们落脚的地方?只是,又为何不从正门拜访呢?
正当林氏心中惊疑不定之际,那小厮却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笑,对林氏二人行了一礼道:“两位夫人安好!小的叫阿荣,我家主人有事要拜访周长宁周公子,不知周公子现下可在家中?可否劳烦夫人带路一番?”
林氏和杨氏对视一眼,原来是寻长宁的,想到自家儿子前段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折腾,也不知折腾出了什么东西,这几日倒是恢复正常了,林氏这才明白过来,想着不能耽误了儿子的正事,便道:“弟妹,那今日就要劳你一个人去买菜了,或者,我去喊三弟妹陪你一道去?”
杨氏眼神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从她胳膊上接过买菜的篮子,挎在自己的胳膊上:“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能买个菜丢了不成?嫂嫂便放心吧。”说着便离开了。
从后门进入,林氏走在前面带路,那小厮恭恭敬敬地跟在方才从马车上下来的中年人身后,周长宁的生物钟还是很稳定的,早早便起床了,用过早饭以后便开始在书房里温习以前“原身”所学过的功课。
待到林氏敲门,周长宁开门一看,一眼便看到了郑坤,顿时明白了什么:“娘,家里今日有客人来,您帮着奶奶一道操办着今日午膳的菜色吧,客人就由我来招待。”
林氏自然不会非要留下来打扰他们谈正事,点点头离开了,周长宁对着郑坤朗然一笑道:“郑大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