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雨燕颇为尴尬地离开李安然,李安然笑,引着她的手进了小饭馆,收了手,轻拂着雨的衣襟,说道,“慕兄怎么有兴致在这种地方喝酒啊!燕儿,快见过慕倾蓝慕公子!”
楚雨燕上前行礼,慕倾蓝仔细打量了几眼,对李安然笑道,“果真是水一般温柔雅洁的姑娘,怪不得安然兄喜欢。”
李安然已在慕倾蓝对面坐下。楚雨燕听慕倾蓝这样说,羞涩地半垂着头,静静地站在李安然身侧。
这时小二上来了一大壶烧酒,不等李安然示意,楚雨燕已乖巧地拿过酒壶,为慕倾蓝和李安然斟酒。
慕倾蓝含笑道,“楚姑娘刚才不是饿了吗?坐下来一起吃吧,只让你在一旁奉酒,不知道安然兄心疼成什么样子!”
楚雨燕羞红了脸,说道,“谢谢慕公子”,却依然有些拘谨地站在李安然身侧,李安然笑道,“燕儿,那就听慕兄的话,坐下吃饭吧。”
楚雨燕“哦”了一声,轻轻地坐下。慕倾蓝举杯一饮而尽,对李安然道,“雨天寂寥,便思念安然兄。安然兄倒好,携佳人出游,乐得逍遥自在。”
李安然笑,温热的酒在他的唇齿间回旋,咽下。他说,“慕兄身边多得是美酒佳肴,只道是神仙般的日子,谁想也会寂寞,会一个人在这么一个小酒馆里,等我。”
慕倾蓝道,“从前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寂寞。我拥有世间最华贵的东西,拥有各种各样美丽的女人,过最奢侈放纵的生活。什么时候生气,价值连城的东西随手就摔个粉碎。四季看不完的花,一天饮不完的酒,怀里抱不完的美丽女人。试想,这样的生活,怎么会寂寞呢!”
李安然笑,静静地听着,静静地饮酒吃菜。慕倾蓝见斟酒的楚雨燕皓腕轻悬,举止空灵柔静,浅笑淡香,说不清的惹人怜惜,忍不住笑道,“只是没有过,像安然兄这样,让心爱的女人钻在怀里撒娇,不知是怎样幸福的滋味。”
楚雨燕的脸又红了。她很节制地吃着身边的菜,浅笑不语。慕倾蓝的目光飘向外面,黑洞洞的巷子,细密的雨,凌乱的雨声。他幽然道,“在我的风华宫,现在蔷薇开得正盛,到处芳香。数不清的女孩子,明眸皓齿,穿梭在花架间。有醇香的酒,天南海北的美食,有或擅歌或善舞或善丝竹的姬妾。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无聊,非要跑到这个又破又黑又冷的小巷子里来见你。”
李安然喝光杯中酒,嘴角噙着浅淡的笑,不说话。慕倾蓝道,“自从见到你,便好像颠覆了我原来对生活的认识。你说怪不怪,我突然觉得,我的生活像极了华丽的木偶,少了血肉和温度。我抑制不住自己,我拼命嫉妒你,嫉妒你在这么简陋纷扰的俗世里,四面楚歌,竟然生活成这么令人心仪的模样。你知不知道,我妒忌你妒忌得发狂。”
李安然道,“我想这世界上有数不清的男人在嫉妒你嫉妒得发狂。”
慕倾蓝苦笑道,“他们也配,在风华宫做我的奴,也不配。”
李安然笑。
慕倾蓝道,“这位楚姑娘,虽然是出众的美人,可是我却不明白,安然兄是怎么做到,宠一个女人宠得自己都很幸福,让人羡慕呢?我对女人怎么就惹不起这种怜惜呢?她们蠢,又自作聪明,像一群美丽的白痴一样,让人扫兴!”
李安然道,“慕兄,人的幸福感应该来自于感恩。人或者物与你相遇,让你拥有,只有你把这看成是一场莫大的缘分,才会视若珍宝,你才会喜悦欢欣,才会以拥有它为幸福。你仿似生来就是天地间的君王,再好的东西对你来说,应有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自然不会有怜惜心,当然也不会觉得幸福。”
慕倾蓝道,“可是,在没遇到你之前,我也从来没觉得不幸。”
李安然道,“其实你只是好奇,为什么我好像活得很愉快。”
慕倾蓝笑道,“我不是好奇你活得愉快,我只是好奇,像你这样深于情,重于义,到处都是羁绊,到处都是弱点,却为什么一直活到现在,迄今为止还没人能胜过你?”
李安然笑了,差点喷了酒。
慕倾蓝很认真地望着他,半笑道,“有这么可笑吗?”
李安然道,“我对生与死的看法向来很豁达,活着的时候从来不对死畏惧忐忑,死的时候也不对自己的生感到惋惜遗憾。所以即便我有许多弱点,让人有机可乘,可是我从未在意,也不想改变。”
慕倾蓝呷着酒,会心地浅笑,一时风华夺目。他对李安然道,“我现在有点后悔,以前是杀不了你,以后我又怕舍不得杀你。”
李安然道,“在我们之间,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非得杀来杀去吗?”
慕倾蓝道,“这得再让我去想一想。”
李安然笑道,“今天来寻我,是为了把酒言欢,还是杀机暗藏?”
慕倾蓝道,“我只是想见你。我是怕,只是一刹那的错过,就再也难有机会遇合。”
李安然道,“那好!我们喝酒!”
慕倾蓝道,“这样慢慢地喝酒,静静地说话,听着外面地滴滴答答的雨,来自大自然的声响,总胜过华堂美烛的丝竹。”
李安然笑道,“难得慕兄有这个兴致。倒是有好些时候,没有和人好好喝喝酒,听听雨了。”
慕倾蓝挂着清浅的笑,俊逸的黑蓝色的眸子在灯光下闪着潋滟的光。他半敞着胸怀,像是雄霸而闲适的君王,他的眼里只有李安然,直让其余所有的人和物,如同虚空。
让楚雨燕觉得,这纯粹只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聚会,自己的存在纯属多余。慕倾蓝孤身来会李安然,李安然似乎也应该孤身对他吧,自己这只躲在他怀里撒娇的小燕子,似乎太过娇弱而苍白了。
若没有了李安然,她该何去何从?在这样凄清的雨夜,她是不是也会像慕倾蓝一样怅恨:只是一刹那的错过,就再也难有机会遇合。
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竟然让她一个女人,刹那黯然失色。
慕倾蓝静静地喝酒,静静地想。第一次遇见李安然,他慵懒随意。而今天的李安然则温情洒脱。难道一切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对死毫无畏惧,对生从不遗憾。既如此,他当然不必要去强迫自己改变情性,他当然可以自由自在地过温暖适意的生活,从不畏惧人生有情。
喝酒的慕倾蓝从他深邃刚毅的身体线条里流露出一种几乎是美艳的感性,颇为玩味地望着李安然,姿仪气度令李安然都有几分晕眩,忍不住笑道,“慕兄风采,超凡如万人之上的君王,难道真对我这个纠缠于红尘俗世的人,这么感兴趣吗?”
慕倾蓝道,“我怎么看你,怎么觉得舒服。安然兄就好似暖融的春阳,暗夜的月光,即使静而无言,人人也都愿意分享亲近,即便超凡如万人之上的君王,也是仰慕啊!”
李安然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美艳而雄霸的男人,放下尊贵的身段,突然在一个雨夜在一条简陋的巷子里等着他喝酒,说着这许多感性心仪的话,像极了一场幽艳又不乏情义的送别。
慕倾蓝似乎知道他要死了,他似乎知道他即将的劫。他说着李安然的弱点,并且对他说,或许一刹那的错过,就再也难有机会遇合。
李安然春阳一般地笑着。他看见楚雨燕放下筷子,脸上是淡淡的失落和忧伤。慕倾蓝用食指抚着鼻子,端着酒杯在唇边流连,意味深长地望着楚雨燕,唇边带着酒气,若有若无的笑。
他对李安然道,“楚姑娘大概倦烦了,时候也不早了,外面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安然兄不如带着楚姑娘回客栈,要上一盅她爱吃的羹汤。”
李安然望着楚雨燕的脸,关切道,“很累,撑不住了吗?”
楚雨燕慌忙摇头,“没关系,我没关系!”
慕倾蓝已站起身,放下一锭银子,店小二殷勤地跑过来,然后看见慕倾蓝慵懒默然地挥了挥手,店小二一时愣神,怔怔地站着,慕倾蓝侧头对李安然一笑,径直走出门去。
店小二对李安然道,“这,这是……”
李安然扶着楚雨燕起身,微笑道,“他是说你不用找钱了。”说完撑起伞,和楚雨燕走进无边的夜雨中。
李安然望着前方,拉着楚雨燕的手,随意道,“你刚才怎么突然,很伤感?”
楚雨燕指尖冰冷,她在雨中轻轻打了一个寒战,对李安然轻声道,“二哥,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突然间,心里难受。”